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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瑞揚(左)與鄭宗龍。尉瑋 攝
被大家親切地稱為「布拉」的布拉瑞揚.帕格勒法是台灣排灣族的原住民編舞家,他說自己是山上長大的小孩,從小唱歌跳舞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但排灣族的吟唱或舞蹈都比較嚴肅莊嚴,通常在慶典儀式中登場,與跳脫自由的現代舞完全不一樣。12歲時,布拉看到了雲門的《渡海》,看著男舞者在台上翻滾,突然下定決心「要成為那個人」。「12歲就立志當舞者,對一般人來說很不尋常。我是原住民,住在偏遠的貧窮村落,那裡教育水平也不是很高,對我的家人來說,這個決心很不可思議。12歲時,我根本不了解舞蹈是甚麼。」
但這小男生卻不是想想就算了,不僅就此為自己定下終身志願,更馬上行動,報考國中的舞蹈實驗班,順利考上後卻遭到父親的完全反對。沒法學舞,他便在每個課間小息疾奔穿過學校,趴在舞蹈班的窗戶外看一段舞蹈課,一看看了好幾年。看得連舞蹈班班主任也受不了,就提議他去考高雄左營高中的舞蹈實驗班。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他騙父母說是到南區去考好高中,隻身來到高雄。「那時我沒有舞蹈訓練,芭蕾甚麼的也不會,只有一個想法:我是原住民,我會跳舞,我不怕。」
到了考場,才有點傻眼。「每個人規定要穿膚色緊身衣和舞鞋,我小時候更黑,才161公分。膚色緊身衣穿在我身上變成白色,我也不知道要配白舞鞋,買了一雙黑色鞋子。白白一身配黑色舞鞋,可想而知有多醜!」林懷民老師剛好就是主考官,後來和布拉形容,當時14歲的他就像一隻驚恐的蟲一樣東張西望。
考試開始,每個考生自報家門,才14歲的年紀,已經有人學舞10年。布拉聽得下巴都快掉下來:「我突然覺得他們都在騙人,怎麼可能4歲就在學芭蕾?我好沮喪,覺得自己考不上了。」剛剛準備要離開,沒想到一直沒說話的林懷民突然問:如果你考上的話,會不會來念?「那個161公分的小黑人好像一下子長高成180公分,我狂點頭:會會會!」
如願考上左營高中舞蹈實驗班,卻還是得不到父親的肯定。在部落中,布拉爸爸是鄉長,小有地位,和別人說起兒子,總是自豪地說「左營高中」,卻絕口不提「舞蹈班」。「我聽到,好難過,就更要發奮做出些甚麼來,所以很拚很拚。我一直在部落長大,到城市感覺文化差異很大,一開口有山地口音,全部人都在笑我,我卻不知道為甚麼。再來我一個人要在外面租房子生活,很想家很想放棄,就是因為爸爸沒有講『舞蹈班』,我憋著一口氣一定要做出點什麼給他看。」
「忽然」編舞
大學時,布拉主修的是表演,本來和編舞沒有關係,卻因為畢業表演時同年級沒有編出好的作品而和製作人槓上了。「我們上一屆的作品非常優秀,我覺得好丟臉,就和製作人說作為舞者,我不要跳這些爛舞。製作人就說,你嫌不好你就編啊。我這種激不得的人,乾脆按照編舞專業的標準,獨舞、6人舞、10人舞一下編出三個來。」這三個舞,「一不小心」都被選上了。這個從12歲就立志要作舞者的人,突然走進了編舞的世界。卻沒想到這一次跨越,也讓他重新「跨回」自己的原住民身份。
布拉的原名其實叫「郭俊明」,布拉媽媽說,那是「英俊又聰明」的意思。「人真的是,在創作的時候就會開始問自己是誰。我在高一的時候,因為文化衝擊,讓我覺得自己是次等國民,我講的國語不是國語,黑色的膚色對我干擾很大。高一到大學四年級我都在否定我原來血液中的東西。我拚命學標準的國語,把自己打扮得很時尚,像當下年輕人的樣子。但當我開始創作,會突然發現:我是誰?於是我開始重新學母語,把名字改掉。以前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是誰,現在,我要別人都知道我是誰。『布拉瑞揚』,對,我是原住民。當時是1994年,還沒有人像我這樣把名字改回去。」
原住民的名字是祖先傳下來的,布拉瑞揚.帕格勒法,意思是「快樂的勇士」。「快樂的勇士,英俊又聰明,很好嘛。」布拉哈哈大笑說。
6人出遊
布拉的作品一經登場就大受好評。他被羅曼菲稱為「台灣舞蹈家難得的後起之秀」,發表「布拉瑞揚獨舞展」後,也成為了第一位發表個展的在校學生。之後的布拉,從2004年開始擔任雲門2的駐團編舞家,其後幾度赴美,更於2009年與2011年分別為享譽世界的美國瑪莎.葛蘭姆舞蹈團編創經典《悲慟》系列與新作《Chasing》,紐約時報這樣寫道:「強烈的感染力,清新且獨樹一格的風格,使布拉瑞揚的作品最為顯著出色。」
《出遊》是布拉為雲門2編的第一支舞,撐著傘、拖著行李箱的白色男人,不斷被套上衣服又被扯掉的女生,穿著黑衣來回奔跑的人,漫天飛舞的白色粉末,被白布覆蓋的身體……舞作有一種詭譎又神秘的氛圍,像是一幅超現實繪畫,種種場景像是指向死亡,懾人心神。布拉卻說,當時的自己根本不清楚到底要編甚麼,一切都是跟隨直覺,那許多奇怪的道具和畫面都是惡夢中的情景。「可能是壓力太大吧,一直到2007年前,要編舞我就一定做夢。」他說。這次重排這隻舞,他選用了另一種方式,讓舞者把自己的故事放入其中,這不再是布拉瑞揚一個人的「出遊」。
六個舞者,有六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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