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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生前最後一次遊長城 網上圖片
作者︰程紹國
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得作家一旦和沈從文接近就是「小資產階級」?一旦文風和沈從文接近就是「自然主義」、就不是「無產階級的『人生哲學』」?
沈:我對世界沒什麼好說
沈從文能答得出這些問題嗎?林斤瀾說沈從文當然能答得出。他的腦袋一直清楚著。包括後來到美國怎麼答記者,包括怎麼看待胡耀邦給他副部長生活待遇。但他後半生的苦楚實在太大太大。林斤瀾說:「大約去世三年前,一位女記者問起先生『文革』時的情形。先生說:『我在文革裡最大的功勞是掃廁所,特別是女廁所,我打掃得可乾淨了。』女記者很感動,就走過去擁著他的肩膀說了句:『您真的受苦受委屈了!』不想先生突然抱著女記者的胳膊,嚎啕大哭起來,很久很久。」去世那一年,林斤瀾和汪曾祺常去看望,沈從文木然,看電視一看就是半天。有時忽然冒出一句話:
「我對這個世界沒什麼好說的!」
聽了這句話,林斤瀾倒吸一口氣。
林:沈拜美為生命奉人性
2003年底,在溫州均瑤賓館1101號,我把這些問題交給林斤瀾,問他你怎麼答。
林斤瀾大聲說:
「工具論!工具論!」
我問:「工具論是什麼意思呢?」
林斤瀾激動地站了起來,指頭往很遠的地方一指:
「這是從蘇聯那裡來的,布爾什維克,斯大林,要求每個人都是『螺絲釘』,都是工具。是工具你就不能有主觀意志。作家更是如此。你要聽話,你要配合政治,你要配合各種方式的運動,你還要有時刻犧牲自己的準備……而沈從文是個什麼樣的作家呢?他拜美為生命,供奉人性,追求和諧。他投奔自然,《邊城》的翠翠就是水光山色,爺爺純樸如太古,渡船聯繫此岸和彼岸,連跟進跟出的黃狗也不另外取名,只叫做狗。」
「用郭沫若的話說就是『反動』。」我接嘴道。
「對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林斤瀾說。
1988年11月5日,沈從文去世。林斤瀾和汪曾祺參加遺體告別儀式。沒有政府要員,沒有文藝官員。每人挑選一支白色或紫色的鮮花獻在先生的身旁。先生生前喜歡的柴科夫斯基的《悲愴》在舒緩地迴響,張兆和先生出奇地冷靜。一位親屬抑制不住低聲哭泣,張兆和說:「別哭,他是不喜歡人哭。」是的,這是一位有品格的、有個性的偉人!這令林斤瀾想起吳組緗和陳翔鶴共同的一句話:「從文這個人骨子裡很硬,他不想做的事,你叫他試試看!」(五之五) ■摘自︰《林斤瀾說沈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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