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天地‧手寫板：竹 枝

文：星　池

　和煦的陽光輕透進來，喚醒睡得愜意的我。我打個呵欠，本想伸伸懶腰，但身體卻被膠篾牢牢紮在別的竹枝上，動彈不得。無精打采地環顧四周，數千根和我一樣的竹枝，與木板等材料緊緊結在一起，頭頂仍是由鐵皮蓋著的一片天空。我很快再次閉上眼睛，讓時間一分一秒靜靜地流逝。

　我早已忘了自己在哪兒出生，亦不太清楚怎樣被搬來此處。只依稀記得，這個地方本是一片平地，後來，我被抬起，紮緊於現在身處的位置，細看著所有竹枝陸續去到屬於他們自己的地方。我不知道正在發生何事，被困在此處，感到愈來愈納悶。

　突然，想起昨夜，夢見自己掙脫了綑綁，於是從高空掉了下來，不斷轉動，然後滾到外面的世界，在星稀月淡的夜幕下，默默躺在碎石路上。只感到儘管少了我的存在，也不會影響建築物，還有數千根一樣的竹枝留在原位。

　突然，耳邊開始傳來兒童的嬉鬧聲音，把我從回憶中清醒過來。我艱辛地睜開雙眼，看見不知從哪兒來了一群人，當中甚多是小孩。懶洋洋的我望著興致勃勃的他們，心想：「他們究竟來這裡做甚麼？」就在這個時候，發現有數名兒童抬頭盯著我這邊，使我渾身不自然。

　「很多竹枝啊！」其中一名兒童驚嘆地說。

　「二、四、六、八、十……這裡有沒有一千根竹枝？」架著眼鏡的兒童提起食指隔空數著。

　「這個竹製的戲棚，是不是很宏偉呢？」站在兒童身旁的成人，聲音洪亮地繼續說：「這裡是由數千根的竹枝所築成！」

　「很像疊積木般，一層一層疊上去。」戴帽的兒童稚氣地說。

　「那麼，」另一名兒童好像指著我，「若果我隨意抽起一根竹枝，這個竹棚會不會倒塌？」

　「可能會的，」成人微笑著，「竹製戲棚這種臨時建築，其實可以體現了中國人的傳統建築特色及智慧。只要竹、木板及鐵皮等簡單建材，用『篾』紮在一起，就能建成這個可容納數以千人的地方。」

　「那麼聰明的建築方法，為何沒有預留位置來安裝空氣調節？」看來最年幼的兒童好奇地問。

　成人先是失笑，然後問他：「你覺得很熱嗎？」他搖一搖頭，成人於是說：「竹與竹之間的隙縫，非常透氣通風，已經令到這裡非常清爽！」

　戴帽的兒童說：「地球先生一定很喜歡這個戲棚，非常環保。」

　托一托眼鏡的兒童接著說：「而且，能夠節省金錢。」

　成人點頭微笑，「對，你們也說得對。」然後仰望周圍，「這個用竹搭成的建築真的很宏偉！」

　這時，有一位健壯的老人走近他們，最年幼的兒童喊著「爺爺！」。爺爺慈祥地說：「你們知不知道，在電視、電影及電腦還未普及的時候，在竹棚看戲就是我們大眾的一大消遣。這裡會舉辦酬謝神恩的儀式，其間會有表演供我們欣賞。」

　到了此時，我終於知道這裡是一個名為竹建戲棚的地方。

　身旁的那根竹枝突然抖擻精神，興奮地說：「究竟發生甚麼事？何以聚集了這麼多人，好像會有一些有趣的事情發生！」左前方和我成對角的竹枝，埋怨著說：「我的視線被阻擋了，看不清楚！」而在較高位置的竹枝，即場報道情況：「下面放了一排又一排的椅子，而入場人數亦愈來愈多，他們紛紛找了位置坐下！」

　隨著我們這邊喧嘩起來，人類那方亦變得熱鬧起來。懸掛大布幕的戲台，響起音樂，奏著樂器，台上出現了一些化妝獨特和衣著華麗的演員在穿梭，或唸著對白，或唱起歌來，或虛擬做一些動作。大概像是上演兩軍交戰的情節，我不太理解，但不自覺被演出吸引著，和台下的觀眾一樣看得入神。

　不久，表演看似完結，一切歸於平靜。然後，台上站了一些人員，向觀眾解說祭祀習俗和戲棚的搭建方法，令我加深了解自己是怎樣留在這個位置。經過講解，我才恍然大悟，剛才的表演就是稱為粵劇折子戲選段。工作人員還介紹演出時曾用上的樂器、平子喉的發聲方法，及示範揚起水袖和揮舞馬鞭的功架。最後，更邀請了觀眾上台試唱及學習動作，剛才那名架著眼鏡的兒童，亦被選了上台，試穿兒童尺寸的粵劇戲服，頗為有趣！

　突然，一把聲音傳遍我們所有竹枝，「我是戲棚，非常感謝你們每一根竹枝！你們沒有成為桌子或椅子等日用品，最後結集起來，建造了我。我這個臨時建築物，只有短暫的生命，就是因為有你們的存在，我才能把傳統的智慧傳承給下一代，以及帶歡樂給所有觀眾。你們每根也是不可或缺，獨一無二的竹枝！」

　我緩緩舉目四望，這裡的數千根竹枝，每一根都安在原位，而我亦有自己的位置，有屬於自己的用途。縱使我的內裡仍是通空，身體依舊被膠篾紮著，但卻感到自己非常堅壯。

　凝視嘗試接觸粵劇的兒童，我不禁會心微笑，如他們那般虛心學習每一件事物。

　最終，節目完結，觀眾散去。夕陽西斜的時候，我輕輕合起兩眼，回味剛才一幕幕的畫面，泛起滿足的笑容，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