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晚班結束了，搭最後一班巴士回家。車上只有兩個人。司機在車頭正襟危坐，我歪在車尾的座椅上。高大笨重的雙層巴士，行進在依山傍海的路上，像是剛從蘭桂坊開出來，搖搖晃晃。呆在車尾，我的頭都被甩得發暈。一度甚至疑心，是否夜裡風大，波濤洶湧的海浪拍打路基，震顫了車輪。
車裡的光線很足，抽出背包裡的書，才想翻上幾頁，扭頭一瞥，卻被車窗玻璃上的人影嚇了一跳。映在玻璃上的人，凌亂的頭髮散蕩在灰白的額頭上，眼袋大得可以盛下一盞剛沏出來的生普，顏色更像，青褐得有些暗沉。還好，中午出門時刮的鬍鬚，並沒有馬上要冒出來的意思。我下意識地摸了摸下巴，鏡子裡的人也跟着咧開嘴，無聲地笑了笑。
忽然想到了陸游的兩句詩：塞外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如此頹廢落寞的句子，顯然不符合我的心境。我是很容易找到樂子，讓自己笑一笑的。早起沿着海旁道晨跑，大海無邊，海鷗逐浪，我會駐足笑看。中午出門，天藍雲白，大朵大朵的在樓宇之間遊蕩，我會笑着看一會兒。吃到一碗皮薄餡足、鹹淡適宜的餃子，一整個午餐，我都會很開心。
上班的時候，看到一篇好文章，我會笑着跟朋友分享。跟同事聊到一個有意思的選題，也會興奮好一陣兒。可能正因為如此，常被朋友嫌棄笑點低。要那麼高的笑點做什麼，得樂且樂就好。果真到了白茫茫一片真乾淨的時候，再回頭看，至少還有一地笑聲值得回味。
溫瑞安在寂寞高手裡說，人生於他而言，不是笑便是嘆息。以前跟朋友分離，我把這句話贈與他。我不喜嘆息，失望的時候才嘆息，悲傷的時候才嘆息，無可奈何的時候才嘆息。人生於我而言，不是笑便是找樂子。今日正巧是冬至，聖誕也臨近。
天寒地冷的，吃羊肉就是最好的樂子。
羊腿上的肉，鮮嫩少脂，我最是喜歡。切一塊下來，過水灼一下，待花椒茴香薑蒜爆香之後，下鍋一起翻炒幾分鐘，然後注入清湯，用慢火燜上個把小時，再把切成條的大白菜扔進去，只需撒上一撮鹽，一把蔥花，就可以香氣撩人地上桌了。不過我最愛的，還是孜然烤羊腿，就是做起來有些麻煩。上好的烤羊腿，得預先用料醃製。羊腿碩大，要入味得醃一整天。
烤的時候要格外注意掌握火候。火猛了，外焦內生；火太斯文，烤出來的肉，不是不夠酥爽，就是口感柴黏。最偷懶的做法，便是調製好配料，用高壓鍋把整隻羊腿煮熟後，瀝乾湯汁，均勻地劃上幾刀，塗上孜然粉和辣椒粉，直接送入烤箱。十分鐘後，外脆裡嫩香酥異常的孜然烤羊腿，就出爐了。
羊肉當前，開一瓶酒，再奢侈一點，有投緣的酒友在身邊。淺酌低飲也好，大杯乾盡也好，真真是應了那兩句風雅的話：一樣尋常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很多年前，曾和人約定，一起去看大漠孤煙直，去看長河落日圓，牧馬放牛喝酒吃肉。世事多變，約定的人，早已老死不相往來。後來我獨自在荒漠裡行走，風吹茅草，沙走石飛，看到有大雁在天上淒鳴。我才相信，有些路注定是要一個人走，有些苦只能一個人受。
離開某個地方，想念了可以回去看看。離開某個人，回憶多少次，那個人都不再與你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