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永夏
濟南是座美麗的城市，向有「家家泉水，戶戶垂楊（柳）」，「濟南瀟灑似江南」之說。那麗日藍天下的美景自不必說，而淡煙輕浮中仙景又何嘗不美麗醉人？在生態尚未嚴重污染的半個多世紀以前，那些清純的水霧就像仙人手中的妙筆，只需輕輕一抹，美麗的濟南山水霎時就變得更加蘊藉含蓄，深沉內秀，朦朧中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平生魚鳥最相襯，夢寐煙霞卜四鄰。羨殺濟南山水好，幾時正作卷中人。」(金．元好問)「山含淺黛草含煙，到處韶光劇可憐。風片雨絲春夢，逡巡釀出杏花天。」（清．董元度）......每每讀到這些煙籠霧罩的濟南寫真，我便心馳神往，如癡如醉，彷彿進入虛無飄渺的神仙世界，自己也飄飄欲仙起來......
再看濟南的泉。如果你在冬天的早晨來到趵突泉邊，會看到泉上空浮着一層乳白色的霧氣。這霧氣飄飄渺，氤氳蒸騰，伴着如雷的泉聲，勾畫着趵突泉的壯美。元代大詩人趙孟頫曾有「雲霧潤蒸華不注，波濤聲震大明湖」的著名詩句，形象地寫出趵突泉升騰的水霧籠罩華不注山、巨大的濤聲震撼大明湖的美麗景觀。在更多情況下，飄渺的雲霧會像輕紗一樣，跟眾泉相依相牽，營造出另一種和美境界。清代詩人王萍在一首詠泉詩中寫道：「春山泉響隔鄰分，市口浮嵐壓帽裙。誰信出門如畫裡，不須着色李將軍。」你看：明鏡般的泉水緊臨着鬱鬱青山，飄得很低的雲霧輕輕地在泉上盤旋。生活在其中的濟南人如同生活在畫裡。有這樣如詩如畫的美景，又何必去欣賞古人的水墨丹青呢？
大明湖的煙霧聚散，也是佳景叢生，玄妙無窮，古人給我們留下了許多精彩畫面。有煙霧迷蒙，如海市蜃樓一般，堪與唐代名畫《輞川圖》媲美︰「濟南景色異他邦，城外青山城內湖。細雨濛濛煙漠漠，憑誰寫出輞川圖。」（清．任宏遠）；有的煙籠畫船，絲竹聲聲，如同飄渺的仙境：「山色四圍明月裡，人家半住柳陰中。畫船絲竹聲歌沸，煙籠紅紗一棹風。」（同上）還有「晚煙着樹」的朦朧，「秋雲拂鏡」的蕭瑟......就是大明湖畔的垂柳，也稱「煙柳」。清代詩人王萍曾用「湖幹煙亂柳毿毿，是處桃花雨半含」的詩句來描寫大明湖邊柳色如煙，桃花帶雨的春色，實在美不勝收。
至於被劉鶚形容為「彷彿宋人趙千里的一幅大畫」的濟南山色，更少不了煙霧的着意裝點。「琳宮上接三千界，雲樹遙連幾萬家。千頃蒼茫凌菡萏，諸峰羅列鎖煙霞......」（明蔡經詩）就極傳神地畫出了煙霧迷茫的千佛山美景。元代濟南籍詩人張養浩，晚年隱居家鄉濟南的雲莊故居，對家鄉的山色有着獨特的感受：「雲來山更佳，雲去山如畫，山因雲晦明，雲共山高下......」（《雁兒落帶得勝令》）他眼中的濟南山色，雲霧與山嵐相映成趣，二者得到完美的統一。一些現代文化名人，也曾對濟南輕霧籠罩的山色讚美。一九二三年，文學大師冰心在乘火車路經濟南時，從車窗裡看到「沒有朝靄裡，淡到欲無」的濟南山色，由衷讚美道：「在這莊嚴偉大的環境中，我只能默然低頭，讚美萬能智慧的造物者。」（《寄小讀者》）這讓冰心讚美的「莊嚴偉大」的濟南美景，也足以讓我們濟南人驕傲和自豪！然而時至如今，我們卻怎麼也自豪不起來。隨着一些工業的無序發展和自然生態的嚴重破壞，當大量廢氣和有毒物質源源不斷地排入大氣中的時候，往日的淡煙變成了濁煙，輕霧變成了毒霧。濁煙毒霧又糾結成厚厚的霧霾，把城市裹得嚴嚴實實，於是泉不復見，湖不再明，山巒緊鎖，楊柳匿蹤，一切都處在混沌之中，真可謂「伸手不見五指，對面不辨爺娘。」「置身在這毒霧幕帳中，讓人壓抑，使人窒息。讓你苦悶，使你頹唐闌珊，滿心想掙扎，可是無從着力呢！」（茅盾︰《霧》）當此之時，你哪有心思欣賞濟南美景？哪裡又能尋得到濟南美景？
就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的窗外正瀰漫着數日不散的大霧，廣播裡不時傳來令人沮喪的消息......我順手打開本市的報紙，滿眼都是霧霾的報道，隨便舉出幾例就令人觸目驚心：
十二月十八日傍晚，濟南市區霧霾加重。站在千佛山上，濟南市區絕大部分已經看不到了，空氣質量指數超過兩百，達到了重度污染水準。（齊魯晚報）「就是灰蒙蒙一片，連太陽都被濃濃的霧霾遮住了，只能看到個輪廓，近處這些高樓大廈都隱身不見了。」十八日，市民趙先生取消了周末外出看電影的計劃，關上窗戶，打開了室內的空氣淨化器。「霧霾濃得都化不開了，聽說還要持續好幾天，什麼時候才能再次見到藍天？」他抱怨。（齊魯台點報道）
十二月二十日，濟南再次被霧霾籠罩，與前一天相比，霧霾繼續加劇，下午市空氣質量指數（AQI）已飆升至五百，達到爆表程度。與此同時，市區能見度降到了0.1公里，不僅幢幢高樓失去了蹤影，連不遠處的街道都快看不清了。早上去上班，發現濟南第一高竟然神秘消失了，疑似被霧霾發射了。市民孫先生調侃道。二十日下午，泉城廣場附近能見度已減少0.2公里，很多建築在霧霾籠罩下失去了蹤跡，市區一片灰蒙蒙......濟南霧霾濃得化不開！明後兩天會更糟......（齊魯台點報道）
還有飛機停飛，汽車追尾，高速公路關閉，醫院裡病人劇增......霧霾，已成為嚴重的社會公害，威脅着人們的安全和健康。此時此刻，我更加懷念昔日那炊煙裊裊、朝靄淡淡、雲霧潤蒸、湖幹煙亂的濟南美景，也更加憂心今日濟南生態環境的嚴重惡化......濟南霧霾的今昔巨變，凸顯濟南生態的惡化，同時也是當今世界生態惡變的一個縮影。而造成惡變的主要根源，則是貪慾釀成的「人禍」，並由此催生的對資源的掠奪式開發、消耗和對自然環境的嚴重破壞。誠如聖雄甘地所言：「地球可以滿足人之所需，而非人之貪慾。」因此，要消除霧霾之害，還我青山綠水，最關鍵的固然是節能減排以及去產能、調結構等宏觀層面的大動作，但從長遠來看，更應從根本上改變人的過度貪慾和享樂觀念，讓靈魂回歸自然，把尊重自然、愛惜自然當成每個人的自覺行動。為此，每個人就應從自我做起、從現在做起，在生活方式上作出一個調整和改變，適當讓渡個人利益，以實際行動為霧霾防控盡到一份義務，作出一份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