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星
養過太多鳥，養一次悔一次，悔一次養一次，積悔成牆，堵得心慌心疼。某一天，終於豁然：野外的鳥，是不能囚養的。
高山、荒嶺、梯田、樹林、小路、房舍、村莊、溪流，這些看似雜亂的元素匯成了一個栩栩如生遠離江河湖海的山野之地，一個孕育生命、續寫傳奇又埋葬軀殼之所。這裡，一切情節都圍繞大山展開。瞧山上！飛鳥「嗖」、「嗖」掠過，比花開更亮眼。
孩童時，我曾執拗地認為，周圍的鳥雀是一切動植物、昆蟲中最美最好玩的。牠們有絢麗多彩的羽毛，善於蹦跳的腿爪，可以飛翔，適合跳躍。山村裡沒有玩具，無聊的小孩想要打發時間只能隨地取材自找樂子。逮蝴蝶、捉蜻蜓、粘知了、摸螃蟹、掀蠍子、捕螞蚱，都是玩之一種。
把蝴蝶、蜻蜓、知了們身上拴上一根細線，拽住一頭讓牠們拚命飛逃，自己跟在後面遙控，常能樂得捧腹；追上四散的螞蚱，選些味美的燒着或炒着吃，既有玩樂還能一飽口福；掀蠍子、粘知了，賣了可以賺點零花錢，到代銷店隨意買些喜歡的物件。只是所有這些，都比不上養幾隻懵懂呆萌的小鳥過癮。
周邊的麻雀、大捲尾、野鴿、斑鳩、灰喜鵲、燕子、小鷹、烏鴉、白頭翁是我能叫得上名的。熟悉的鳥雀中，有幾種我根本叫不上名字，只知道當地稱呼山戶門、夾夾子、河溜串子、唧唧棍子、搖犁耩子、石榴紅。山林、荒嶺、河溝裡，不熟悉、不常見、不奢求的鳥還有很多。
眾多鳥中，我最青睞山戶門，其次是搖犁耩子、石榴紅、河溜串子幾種。搖犁耩子的羽毛黑白綠灰相間，尾巴細長均勻，落地行走時屁股左右搖擺，一扭一扭地，像在播種搖耩，叫聲清脆悅耳，十分有趣；石榴紅雄鳥色艷，紅黃白黑綠鑲嵌於身，雙翅羽毛上各有一花生米大的圓形白點。雌鳥全身暗綠，尾巴淺橙紅色，與雄鳥一樣，但整體看上去，完全不像一種鳥；河溜串子鳥蛋僅黃豆大小，成鳥通體翠綠，體型只有麻雀一半，眼周有白或淺色短羽毛，形成一個略凸的小圈，是本地最小的一種鳥。
這些鳥兒漂亮，但並非特別難得。真正難得的，是當地人稱山戶門的鳥。
山戶門羽毛油亮，以藍黑色為主，也不乏艷麗如橙的黃或淺黃。最關鍵的是牠叫聲婉轉多變，能模仿多種鳥叫；行動迅捷流暢，一蹦一跳，一舞一翔，裊娜多姿。其飛行動作誇張，時而輕盈活潑時而優雅花哨，可高空翱翔盤旋可低飛衝刺如箭；起落岩石之上，展翅攏翅，一跑一顛，簡直就是在石尖上表演。這種鳥行動路徑隱秘，築巢在懸崖峭壁的狹長石縫中，單憑我和小夥伴們，若非巧遇壓根捉不到。
二叔是村裡砍柴的能人，懸崖峭壁上那些被稱作山枝的植物，只有他能攀折到。山枝，並非某種植物的名稱，而是生長在崖壁上植物的泛稱。別人在林間到處撿拾枝葉的時候，常見他靈巧如猴子似的，在懸崖上勾夠山枝。一次砍折山枝時，二叔遇上一窩山戶門，捉了一隻給堂弟，我們村的小孩都羨慕不已，恨不得用眼神把牠搶走。
我捉鳥與食肉無關，純是喜歡。捉來一隻小鳥，攥在手裡，捧在掌心，藏進衣兜，玩興起來，輕輕把牠放到地上，讓牠蹦跳讓牠逃。有時將其輕輕拋起，讓牠嘗試飛翔。從渾身肉嘟嘟到長滿羽毛，一有空就四處捉蟲餵食。最初捉鳥是因為好玩，後來村裡小孩喜歡捉鳥的多了，捉了鳥拴住腿到處拉拽，一點不懂愛惜。眼見很多鳥被這樣活生生折騰死，我和鐵哥們開始替鳥兒擔心，怕被他們逮去受折磨，總想着先下手為強保護。
鳥捉多了，對牠們的築巢有了確切認識。麻雀巢多築在房舍的屋脊內、屋簷處的瓦片底和房舍的牆縫中，形不規整，雞毛亂草粗略鋪成；大捲尾的巢很精緻，薄而致密，像縫合在橫伸的丫形樹杈上；白頭翁的巢喜歡築在樹上或金銀花墩中，有杈椏、細枝支撐，其上總是摻和進一兩根細長的塑料薄膜，一眼就能認出；野鴿和烏鴉的巢築在懸崖峭壁的崖縫裡，選在極高極險且遮風擋雨之處；河溜串子的巢最小，由白色絮狀物和絲狀根莖編織，質地有點兒像大捲尾的巢，摸上去若山羊絨壓薄的氈片，巢形橢圓，像個削掉一小半細頭的雞蛋殼吊在樹枝上，離地一般不很高，習慣在短小隱蔽的矮枝上掛巢；石榴紅的巢大多築在屋門或窗戶頂部兩側的窟窿內，或牆面的某個洞隙中，不會築巢在樹上；斑鳩巢搭建在橫伸的粗枝或杈椏處，二三十根細枝凌亂堆鋪在一起，透過巢底的縫隙能看到上方明晃晃的天空。
找尋鳥巢得靠眼睛和耳朵。待到鳥兒築巢哺育的季節，得空就到處亂逛，發現一隻銜着草根、羽毛、樹枝、蟲蛾之類的鳥兒，就影子似的尾隨其後，看到其降落的大體方位，再去那個地方偷偷守候，將築巢範圍一點點縮小，直至精準定位。二是側耳傾聽。大鳥捕食歸來，小鳥們總是齊刷刷叫着求食。閒逛時，若聽到小鳥們扎堆的叫聲，便靜下來尋聲去找。從一片樹到一棵樹，再到一根樹枝；或從一個村莊到一處宅院，再到一片瓦底、一個石縫。尋鳥巢的過程，既耗費時間又需經驗，就像是在演練「排除法」。為了捉窩小鳥，河灘懸崖，大樹小樹，草叢花墩，新房舊舍，高處低處，沒有去不到的地方。
共計捉過多少鳥，已記不清了，總之很多。當在書本上獲知，鳥是人類的朋友，應當保護後，還瘋狂捉過一段時間。那會兒竟傻傻地認為：下雨天小鳥在巢中會被淋死，得端下來帶回家，放在屋裡才安全；鳥巢的位置不隱秘，容易被別的小孩捉去弄死，得換個更安全的地方；那些在草叢中的鳥巢，易被途經的蛇鼠啥的發現，若不轉移，擔心會被一股腦毀掉。
於是，自以為是地做着各種「救護」--換換位置、用物品幫着遮擋遮擋，往往弄巧成拙，淨做了些「此地無銀三百両」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