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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大學之思(上)

2017-09-05

雪 櫻

兩年前,北大歷史系女博士于艷茹因陷入「抄襲門」被撤銷學位。今年8月,于艷茹案北大敗訴。其中,法院一審時,以北大有違正當程序原則為由,判決撤銷北大作出的撤銷決定,結束的二審維持宣判。最引人關注的是,北大法學院召開兩次專題研討會,與會法學專家們大多數都站在了于艷茹這邊,並表示北大撤銷學位決定過於草率,處罰過重,應當被撤銷與反思。

遲來的正義還是正義。女博士的人生卻被抹上的污點,其付出的時間成本和生命代價,誰來買單呢?換句話說,還有多少「于艷茹」飽受雙重困境的煎熬?抄襲是不可容忍的學術虛假,但是,在評價體系不健全、學術氛圍不透明、發表數量為準繩的現實語境下,冒險、跟風、僥倖抄襲也是難以擺脫的精神泥沼。「假論文」背後的真問題,在於大學之道的跑偏。

我生於大學校園,長在大學校園,感同身受的是當下所衍生的學術不端、科研滯後、師生緊張、校名風波等問題,原因看似複雜多元,其實,都是大學精神血脈的嚴重斷層。閱讀宗璞先生的長篇小說《野葫蘆》引三部曲《南渡記》、《東藏記》、《西征記》,聯想到這些教育危機,我陷入長久的深思。小說寫的是盧溝橋「七七」事變爆發後,明倫大學歷史系教授孟樾和夫人呂碧初,帶茠齯k峨、次女嵋、兒子小娃,與眾多俊彥志士,從淪陷的古城北平舉家南遷至雲南蒙自、昆明的坎坷經歷。比之岳南的《南渡北歸》三部曲,這部作品更能撥動心弦、引發共鳴,因為宗璞先生一家抗日戰爭中北校南遷的心路歷程就是孟家的原型。

《野葫蘆》很像個不美好的童話故事,卻蘊藉蚋袨I的意象:童年的時光,堅韌的心靈,不屈的靈魂,未來的勝利。從前有個村莊邊上有一片野葫蘆地,每年秋天都會結很多金黃的葫蘆。村裡人有認葫蘆的習俗,誰家有小孩出生,便把孩子名字剪紙貼在上面,待葫蘆長成,把小頭切開,就成為天然的容器。然而,一年秋天,敵人進村,搶殺掠奪,無惡不作,看到這片葫蘆,知道原委後,將村裡的孩子全部殺死。這還不罷休,又將大刀砍向葫蘆,誰知無論怎麼施力,葫蘆紋絲不動。他們點火燒,葫蘆依然不變樣,氣急敗壞下,他們把葫蘆扔進山中的溪流中,水上響起陣陣憤怒的哭聲,讓人覺得,漂在水中的是孩子的頭顱。這頭顱,就是不死的精神,正如炸不倒的臘梅林,流不盡的芒河水,斬不斷的吹簫聲,是直立行走的民族脊樑,是知識分子的家國情懷。

南渡中的離別,東藏中的顛簸,西征中的無畏,最令我記憶猶新的是,呂清非、凌雪妍、嚴亮祖、彭田立等人的死。明倫大學南遷已定,呂碧初放心不下老父親,孟教授先走後,呂清非老爺子用「西山游擊隊接我去山裡住」的謊言,終於讓女兒帶茷臚l南遷,離開方壺和香粟斜街三號,螢火蟲的夜晚成為遙遠的夢。可是,前腳剛走,危險就降臨,面對日本人出任維持會委員的要求,呂清非選擇自殺,「生之意已盡死之價無窮,以一死拒任偽職」,懸在牆上的寶劍,道不盡老人心中的悲憤。曾經,他寧肯把結髮妻子夢佳拋棄在驚恐中,遠走他鄉從事革命,而今他以死亮劍,因為自己的存在已經成為累贅,只有否定才得乾淨。這一死,西風怒吼,地動山搖。

後來,凌雪妍的父親凌京堯,歷經日本人重刑後委曲求全,出任華北文藝聯合會主席,凌雪妍登報與他斷絕關係,在衛葑同學李明宇的掩護下,奔赴大後方。夫妻終得團聚,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起名衛凌難。禍不單行的是,雪妍在芒河邊洗尿布時,被險峻的河水捲走,留下嗷嗷待哺的孩子。難掩悲痛,衛葑並沒有將孩子託付給女同事何曼,「他信他所不愛的,而愛他所不住的,並淳淳教導,既然做不到信自己所愛的,就要努力去愛自己所信的。這是一條漫長的路,也許終生無法走完......」他不因重負而更改雪妍在心中的地位,將孩子託付給澹台玹。在重慶,呂碧初與大姐素初、二姐絳初相聚。大姐夫嚴亮祖為滇軍猛將,抗戰勝利後,接到新的任務打內戰,他堅持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屏息而死,徹底歸隱,以不打內戰的決心死諫。此時,小妾荷珠,與正室爭寵、飼養毒蟲的她,飲下「夢春酒」倒地身亡。當年嚴師長娶她,源自救命之恩,在她的兩次相助下,他才躲過敵人下毒的夢春酒,荷珠飲酒身亡,相比之下,她的死是多麼的輕賤。

硝煙炮火下的大學,躲警報成為必修課,到了抗戰末期,這些投筆從戎的大學生又徵調為遠征軍,與雲南人民共同反擊日寇。有人以自己有才免徵調,有人則自告奮勇、勸服家人上前線,挺直的身軀裡跳動茼~輕的火熱的心。比如,李漣教授的女兒之薇、孟樾的女兒嵋,絳初的兒子澹台瑋、嚴亮祖的兒子嚴穎書。其中,瑋瑋的犧牲令我刻骨銘心。不滿二十歲的澹台瑋在搶修中冒死爬到樹上架線時中彈,不幸捐軀。「瑋確實正在離去,可是他捨不得離去,他用盡了力氣睜開眼睛看這世界,窗外的一小塊藍天,窗前一棵普通的樹,都是那麼美好......他本來應該接續父母活下去,應該接過肖先生(瑋的老師)的工作,應該拉荇鴾j士(瑋的女友)的手。可是,他還沒有起步,卻轉了一個方向,向那一片小草走去了。」噩耗傳來,母親絳初、妹妹來看他,一個墓碑、一抔黃土,她們還看望了同時犧牲的異國人謝夫,恭敬地鞠躬。

隊長彭田立的死只有「消失」二字。滇西戰役勝利後,誰也沒有再見過彭田立,本來部隊要給他軍銜的,他不需要。冷若安說,彭田立是為滇西一戰而生的,打贏了滇西戰役,國家走上了勝利的道路,他就消失了。嵋覺得,也許彭田立根本沒有存在過,他是一種精神。這種精神浮動在滇西大地上,瑋瑋也已融化在裡面。有多少「彭田立」消失了,就有多少座紅色豐碑在大地上矗立起來。「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就有拚命硬幹的人,就有捨身求法的人,就有為民請命的人......他們是中國的脊樑。一切探索救國救民的先輩們是中國的脊樑,偉大的抗戰英雄們是中國的脊樑,而我們,必將成為新世紀復興中華民族的脊樑!」魯迅先生的這番話,在今天依然振聾發聵。和平年代,呂清非、嚴亮祖、澹台瑋、彭田立等人的死,不可能重演,但是,他們那種「國家有難、寧死不辭」,捨生取義、義薄雲天的精神基因,根植在每個中國人的骨血中,叫我們時刻劃定底線,高舉信仰,為理想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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