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百丈寺，有綠野仙蹤的既視感。「馬祖建道場，百丈立清規。」百丈禪寺，中國佛教禪宗「天下清規」發祥地、中國佛教十大古寺廟之一，坐落於有「仙源靈境」之譽的江西省宜春市奉新縣西塔鄉百丈山，迄今已有1,200餘年滄桑厚重。據百丈寺方丈頓雄大和尚介紹，唐代禪宗高僧懷海在此住持禪法20年，為中國佛教禪宗作出四大貢獻：一脫離律寺，別立禪居；二倡導「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大興農禪之風；三禪精慧稈，永續禪薪；四整飭戒行，創立禪門宗規，「詔天下僧悉依此而行」。百丈寺因而奠定禪宗祖庭地位，歷代皇帝對其都有敕封或敕建，慕名者、避世者、膜拜者紛至沓來，不乏柳公權、柳宗元、蘇軾、黃庭堅、張致遠之流，還曾雲集「三寺五廟四十八庵」之盛況。百丈清規如一泓清水，散落於天下寺廟庵觀之間，又連接起一座座人心孤島，讓修行之人遇見更真實的自己，讓人心向「觀自在」慢慢靠近。 ■文、攝︰香港文匯報記者 王逍 江西報道
百丈山，遠看似一尊臥佛，山上峭壁聳峙，危崖突兀，怪石磋峨，雄傑葱秀，晨夕嵐光四溢，冬春霧繞雲飛，山澗泉瀑飛瀉，四時風景如畫。已是隆冬季節，天寒地凍，冷風灌入，山上比山下要低上好幾度，碰到惡劣天氣會封路斷電，山上僧俗早已習慣，不以為意。鮮有人入山，入山者有因，也必有果，慈眉善目的頓雄大和尚也會送一句「阿彌陀佛」，並叫大家注意保暖。他說：「『只聞來學，未聞往教。』有人尋景探幽，我就會讓他/她自己去尋。有人抱怨道『師父，我最近好煩啊，我來你這住兩天！』我回道，『你能躲過今天，能躲得過明天嗎？』」
竹海銀裝素裹 最淳鄉村風
按照手機導航，汽車在沿着盤山公路緩慢爬行半個小時，百丈山風景依次鋪陳。與光禿禿的落葉林不同的是，灌木叢、常青樹枝葉的墨綠色欲流出，盡展蓬勃生命力，更遠處是，幾股霧氣從群山中騰空而出。倏然，竹林乍現，零星冰柱懸掛葉脈，暗示冬天的真正來臨。也不知從哪一刻開始，滿山遍野的竹林，已被冰晶厚厚包裹，裹成了夢幻國度，就連細小的松針也沒逃過這一場華麗好戲。在寒風的助力下，無論是與人齊肩的松樹還是雙腳離地仍難以觸摸的竹梢，無一不競折腰，在馬路兩旁交叉，搭成了一座座銀色拱橋；竹多勢眾，隨着山坡綿延傾倒，綠色與冰晶互為反襯，遠比西畫更具立體感，也比中國畫內容更豐富。
當行至塗家新村一帶時，能見度並不好，天地白茫茫，一片真乾淨。這裡保留了長江以南的淳樸鄉村風貌，有二十四節氣之下的應季蔬菜區分，有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作息規律。如今，村婦們終迎來閒暇時光，每個人都提着小火爐，走村串戶，準備聚在一起打牌。小火爐上頭可取暖，下面可埋土雞蛋、紅薯、芋頭，又香又嫩，很是饞人。也有勤勞之人，不肯放過大自然在這一季的贈與，身着棉衣戴皮帽，扛着工具上山挖冬筍。回到家中，將冬筍皮輕輕一撥，露出嫩黃肉。清炒爽脆冬筍，或與醇厚臘肉煸炒，或以葷菜燉湯，犒勞一家人之餘，還能在集市或向遊者售賣。
自律才自由 大俗乃大雅
百丈寺，地處群山環抱的平坦處，區別於其他寺廟以黃色和金黃色為主色調，其以灰色為主，一是仿唐朝風格，二是以顯清規發祥地的莊重威嚴。今址由禪宗泰斗本煥老和尚（2012年圓寂，南禪臨濟宗第44代傳人）號召兩序弟子募資人民幣2億多元在原址上復建，總面積約1,200畝。遊覽寺廟一般遵循左進右出的規矩，進龍門，出虎口，不走回頭路。步入三門殿，一條南北朝向的中軸線，精準定位天王殿、大雄寶殿、懷海堂、法堂，院落裡的精緻綠植，飽受風雨洗禮，加之低空處雲霧的迷濛，給人以綠野仙蹤的既視感。放生池一帶，一群鴿子在嬉戲，或獨立橋墩、或聚首聊天、或悠閒散步。牠們一點都不怯生，秉承「來者即是客」，扭着胖乎乎的身軀，與客人的步調一致，時而停時而歇。
穿過迴廊，繞過盤龍柱，跨過圓形門洞，寺內靜悄悄，僧人們在將水稻收割脫粒之後，大多在靜坐參禪。修剪至與人齊腰的茶樹，綠意盎然，等到來年春天，就會有居士上山，一道炒茶製茶。進入丈室，向頓雄大和尚討得一杯紅茶喝，窺探禪宗奧義一二。
被問及百丈清規對紅塵之人有何借鑒意義時，他笑言：「福州大安禪師問百丈『如何是正真道？』答曰『大似騎牛覓牛』。修行才能明心見性，自律才能自由。大家都說，修行清苦，僧人們在晨鐘暮鼓之間，打坐參禪勞作，遵守各種戒律，尤其是在天寒地凍的日子，凌晨四點多就要起床。但是，真正的僧人知道，紅塵之中的權力、官職、金錢、美色也未必見得有多高級，牠們帶來的歡愉往往是短暫的。修行是義務，追求的是『法喜禪悅』。所以，我每一天都很開心。」
他端着一杯白開水，續說道：「『禪茶一味』，僧人在禪堂裡喝茶，不可中途放下杯子，也不可以發出任何聲音。用完茶，就眼觀鼻，鼻觀心，就參『念佛是誰』，若是還惦記喝茶，那就是打妄想。你們問我，該怎麼喝茶，當然就是渴了就喝咯。我們喝茶明心悟道，農夫坐在田埂邊看莊稼邊喝茶，大俗乃大雅，哪有什麼高級之分！大家都有生老病死，修行也是沒有什麼高級之分。」
末了，他還說：「願力與心力齊發，或許會成就『世上無難事』。當遇到感情、工作不順利的時候，大家不要執着於之前的狀態，而是要接受現實並欣然面對，要『出離心』，出離這樣的一種執着。」
野狐岩處 聽野狐禪
悟參師父帶領記者沿着百丈寺行走，欲前去野狐岩一探究竟。他說：「佛教公案，為禪宗獨有，指佛教禪宗祖師、大德在接引參禪學徒時所作的禪宗式的問答，或某些具有特殊啟迪作用的動作。野狐禪是禪宗對一些妄稱開悟而流入邪僻者的譏刺語，後泛指各種歪門邪道。」
據了解，百丈禪師上堂說法期間，有一個老人經常來聽法，又隨大眾同離開。有一天，這老人聽完經卻不離開。老翁說：「我在五百年以前，也是一個講佛法的法師。在過去迦葉佛時代，我曾住持此山，因有位雲遊僧人問：『大修行的人還會落入因果嗎？』我回答說：『不落因果。』因回答錯了，五百世都墮落作野狐狸，不得解脫。請問大師，我究竟錯在哪裡？」
百丈回答說：「不昧因果。」老翁聽完後，就很高興地跪拜說：「我得解脫了。明天，請老和尚慈悲，到後山山洞裡，為我火化這個野狐身體，請按和尚禮儀葬我。」百丈後依禮火葬野狐屍體。
採冰煮茶 樂得浮生半日閒
置身冰晶世界，總得找點樂子，取妙玉以五年梅花雪水泡茶精華一二，採冰入瓶，以備煮茶之用。竹葉葉脈與冰晶緊緊鎖在一起，只摘不含葉脈的部分，不料與手指一觸碰，透心涼。更淒慘的是，涼風吹過，滿樹滿樹的冰晶，發出滋滋聲，令人不由自主地跟着發抖。當採冰到一定境界，可以嚼天然冰棍，嘎崩脆，一呼一吸之間全是冷氣；撩起一根枯草，一捋，全是完整的小冰柱。
回到寺中，素餐開席，食不語，不浪費，揮別觥籌交錯，格外自在。休息片刻後，將融冰煮水，加入玫瑰花，入口清香，回口甘甜，多了一分純淨。與師父相約，下次用甕採雪，埋於桂花樹下，不用五年，來年就可煮茶論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