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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而有征】旅行的新知

2020-10-05

劉 征

尼采有本小書,叫做《作為教育家的叔本華》。在這本書的開首第一句,他說:「一個看過許多國家、民族以及世界許多地方的旅行家,若有人問他,他在各處發現人們具有什麼相同的特徵,他或許會回答:他們有懶惰的傾向。」隨後,尼采又把這種懶散歸結為一種怯懦,怯懦於習俗和輿論。並且,這就是一個人無法回歸簡單和誠實,安心成為自己的原因。

既然如此,把視角對準這個酷愛旅行、並做出如上判斷的人,他也應當是怯懦和懶惰的。他這樣常年在外,怕不是為了避免與熟人打交道?索性,自我放逐吧。在不斷出現的新環境裏,旅行家身份可以讓他沒有負擔地領略風土人情,卻不必身陷其中。於是他就那麼漫不經心地,並在這份輕慢裏生出趣味心來。

所以,旅行家本人,多半是親切而善良的。大多數時候,他們甚至靦腆又羞澀。但我們很少接觸到這類人,僅憑風聞,我們揣度着他們既然能夠堅持做一件事,就必定相當堅毅。這件事既然無用,在我們世俗之外,那麼,他肯定難以相處。這讓我們大大地誤解了旅行家,把他們旅行當中躲避世俗的這份理由淡忘了,他成了一個完全異我的人。

不過,這樣認識或許也沒有錯,逃避如果徹底,怯懦也會成為勇敢。與那些節假日出行的人相比,旅行家會逐漸沉靜,並愈發不食人間煙火起來。一個典型的標誌,就在於他們對於物質的需求極低,但對精神的純潔度卻要求極高。這讓他們再也無法融入到世俗社會當中來了。

相較於他們,節假日出行,僅是形似。看似兩者都在物理距離上離開了日常,當然目的不相同。前者誓要與一切保持距離,後者是想以一種全新的勞累,來抵消一成不變生活帶來的乏味。再回家,這身軀和心靈就輕鬆許多。

在這個過程當中,吃穿住用行的重新謀劃不是重點,節假日旅行較重要的日程,是冒着嚴寒或酷暑,排起長長的隊,進到數處院落。這些名勝,倘若在本地,我們是決計不去的。但異地而居,卻會前往。一切都因為我們難得來到此地,不想留下任何遺憾。這個遺憾,就是我們屢次聽聞這些名勝,最後自己卻沒看到。這種遺憾感先是在內心小小地醞釀出來,時間愈久,愈被放大。尤其在與人閒談之際,聽聞別人都在談論這些名勝,自己卻無從插嘴,這遺憾就更甚了。

既然如此,旅行是沒有意義的。我們只是從我所見到和感知的熟悉進入到一個耳聽的熟悉環境。與其說這是對日常的一種逃離,不如說是一種變相的回歸。我們並沒有走很遠。當然,這兩年新生出來一種反叛,年輕人到了某處,不再像前輩那樣把名勝當做首選。他們更傾向於新的網紅地。譬如,到蘇州,他們的首選是蘇州博物館,而不是拙政園。因為前者是現代建築大師貝聿銘的作品,代表時代精神,後者則代表一種與當代人生活無干的傳統。但這並不能說明這種反叛就比前代更加高明,這只是一代人正在用一代人的審美整個替代前代審美的一種舉止,依然是唯我獨尊的。既如此說,尼采所提到的懶惰,在人和的旅行當中也隨處可見。

要想突破這種懶惰,所要做的便不該是道聽途說,然後上路去一一驗證。最好更給出一個主題,譬如我有一位好友,在環遊歐洲的時候,誓要歷遊小城。於是他先去了歐洲小國安道爾,後又前往邱吉爾鐵幕演說裏的里雅斯特,在那幾年,歐洲的邊邊角角,就是他的目的。這便是旅行的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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