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2020年將近結束，在這一年的中段有一個股市的高潮，那是在約莫6月底至7月中的一段時間。聽說那會兒只一個多禮拜，股市就從3,000點漲到了3,500點。繼而，我們看到新聞又開始報道起了老太太開戶炒股的故事，時間一下子就好像回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那會兒也是全民炒股。
不過股市終於沒能回到最初，也不像2008年一路瘋漲到5,000點，甚至未能像2015年一樣漲到4,000點。今年，才剛到3,500點，股市就偃旗息鼓了。很多人沒想到這個春天來得又遲又快，一下就被套在高處。接着便是忍痛賤賣，割肉離場。這背後，少不了又是一批人間慘劇。少則一生積蓄付諸東流，多則債台高築也不一定。
這麼個遊戲，說起來十分簡單，無非漲跌兩種選擇。倘若一個人在一隻股票低價時買進，等漲上去了再拋售，是不大可能虧錢的。即便不幸買在高處，看一下趨勢圖，等到最低時反覆補買，拉低個成本，過幾年也能掙錢。但股票市場鮮少聽到掙錢。只有一個傳聞，說這裏一賺一平八虧。十個人裏，八個虧錢，剩下的兩個人，也只有一個掙錢，一個不爭不虧而已。
既然操作和過程都很簡單，緣何卻掙不到錢？想一想，或許是進股市的人太着急了。但深究原因，才發現這裏有一種身不由己。他的初衷或許是衝着掙錢。及至到了，才發現這裏如此熱鬧，有一種從未見過的乾坤。股票市場一日一個動態，新聞、謠言、觀點、策略滿天飛。搞得這位仁兄就此暈頭轉向，並迷戀上了這裏的忙碌和充實。
實則，這種樂趣與目標的達成是毫無關係的，它只是純粹的運動幻覺。法國哲學家德勒茲叫這種幻覺做「通過偶然打破偶然」，這句話出自《差異與重複》。在那段話，德勒茲講了一個擲骰子的故事。他說，擲骰子這個動作之所以能夠吸引住人，不在於它是賭博的工具，背後有金錢，而在於骰子未落地之前的期待。這個期待來自於骰子的六個面，它隨時都會落在這六個面當中的任何一個，這就意味着人人都有機會，那我也就有了機會。
於是，一個骰子從半空中落下，參與遊戲的人都會瞬間屏住呼吸，雙手握拳，進入到一種亢奮狀態。直到它碰到桌面，隨即跳了幾下。再定睛看時，結果已然出來了。聚眾之人立刻興奮起來，或扼腕或喜悅。這個過程當中的情緒與其說是結果帶來的，不如說是期待本身帶來的。因為結果，既然它是偶然的，也便是命運的，我們自然無從反抗。所以遊戲當中的搏命，實際上是在認命。無論是拋和落，甚或是中間的動作，都是機械行動。
但這場遊戲卻有快樂。它包含着期待和目標。當中的共鳴，更是不分年齡、性別和文化。無非就是輸贏。簡單的黑白世界，製造出了一個眾生平等的幻覺。
股市完全就像骰子，看似來掙錢的人，最後卻落到了遊戲的陷阱當中。因為他將漲跌的無常看成了命運。即便如此，他也不捨得離開。這會兒的他，早已經愛上了這裏的熱鬧和公平。既然多數人都不掙錢，我不掙錢也沒關係。這都是命！我只怕旁人掙了錢，唯獨我沒有。於是追漲殺跌就成了常事。這無非是人云亦云，隨波逐流的又一個變種。絕不稀奇。一旦如此，結果幾乎也是顯而易見的。目標既然已經轉移，那獲利自然就無從談起。就像人生，目標一個個豎立起來，又在雜務當中被消磨。從此，我們便只有泯然於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