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翼民
在鄉間農家樂休閒度假，最感興趣的物事竟然是久違了的柴灶和炊煙。柴灶和炊煙是相依相存的，有了柴灶才有炊煙，看到和聞到炊煙，就必有柴灶的形跡。柴灶和炊煙曾經在城鄉處處存在，現在卻已經消逝久遠，別說在城市早已沒了形跡，便是在大多數鄉村也無處可尋。
撫今追昔，家家戶戶備炊必有的柴灶消逝了半個多世紀的光景，取而代之的是煤球爐，卻使得房間髒亂雜沓，更充斥着刺鼻的氣味，生存空間變小、生存環境趨惡，真是得不償失。後來普及了煤氣灶，衞生狀況方始有所改善。我家原先的灶屋和柴房，拆了土灶被塞進了兩戶人家。我少年時常會愣愣望着從前的灶屋和柴房，回味它們帶給我的溫馨和快樂，悵惘良久，伴隨着我童年美好時光的柴灶和炊煙終究成了永久的憶念。
回想那時，夏收和秋收之後，枕河人家的河道裏便有了川流不息的柴草船搖過，多數是麥柴和稻柴，堆得高高的，望不見船夫，只聽得船夫的吆賣聲。主婦們聞聲會次第在沿河窗口或門口招手讓船兒靠岸，驗驗那柴草是否曬乾了的，最好是曬乾了的新麥草或稻草，還掛着零星的遺穗，發火且經燒，還有股清香味，有炊煙為證，那清香的炊煙令人愜意。除了麥草稻草，還有豆萁和山上打來的茅草，因為差不多是灌木類柴禾，更發火經燒，也須在柴房裏儲備點兒，備急火爆炒之用，如炒豬肝腰花和肉絲，需急火爆炒而顯嫩。譬如炒肉絲，多炒嫌老，少炒不熟，就必須要硬火，我母親把焚豆萁之類的柴禾叫做硬火，把焚稻草類的柴禾叫做軟火，如果煨雞鴨蹄膀之類，就須軟火。
燒柴灶必有煙囪拔火出煙，家家廚房的屋頂都有一柱煙囪，早中晚三餐前，每一柱煙囪都會吐出裊裊炊煙，整座城市都氤氳在夾雜着炊煙和飯菜的香味之中，我曾登臨過家鄉蘇州的北寺塔，俯視着這座古城，因炊煙浮動，古城益發的古意盎然，充盈着人間情味，乃知古人經常把煙水形容為人間風景是最為貼切的。少了炊煙，便少了多少美好的風景啊。
炊煙是最能入詩入畫的的風景，人間煙火靈動而親切。曾經有一撥攝影家去皖南山村采風創作，左右拍不出韻味，忽然悟得照片的畫面中缺少了一個點睛之筆--炊煙。那古樸的徽派山村豈能少了炊煙？但不在人家備炊時辰，怎麼辦？遂挨家挨戶付點勞務小費，請他們在柴灶裏塞幾把火，冒出了幾縷炊煙。攝影家們在村後小山坡上守候着，及時按下快門。嗣後，我欣賞到了他們的傑作，不得不承認，那些照片就美在家家戶戶升騰起的裊裊炊煙。
徽派山村不能沒有炊煙，江南的村莊如果少了炊煙終是個遺憾。徽派和江浙的農村往昔多粉牆黛瓦馬頭牆。起始馬頭牆就是為柴灶和煙囪所築，謂之封火牆或風火牆，因為柴灶偶爾會發飆，火焰火星會躥出煙囪，躥上屋頂，不慎會引起火災，於是就有了隔離火源的封火牆，接着封火牆又增強了裝飾效果，形成了典型的徽派建築風格。江浙一帶的建築皆徽派馬首是瞻，封火牆由實用而趨美觀。
這回我到浙江長興的農家樂休閒度假，雖然每個莊園都建起了現代化別墅，但柴灶依舊、煙囱依舊、炊煙依舊。農家樂就是要不脫農家本色嘛，讓城裏來的客人充分感受到山村另有的風味，柴灶飯香，那一層鑊底的鍋焦看着聞着就讓人饞嘴、食慾亢進，還有柴灶大鐵鑊香菜油炒的有機肥料澆灌生長的蔬菜，那一股香啊，在城裏可是品嚐不到的呢。我步入農家樂的後廚，看到柴灶裏焚燒的是殘竹殘木，應該是所謂的硬火吧，那麼烹調得飯香菜美自然而然。那麼柴灶透出的炊煙也一定異常清香可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