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翼民
當年我在江南某縣劇團當演員的時候，凡下鄉巡迴演出，多半帶着流動舞台，因為儘管是富裕的江南水鄉，有劇場的鄉鎮也屬鳳毛麟角，況乎還要深入到村裏演出。沒有劇場和舞台，就得架起流動舞台，自然而然也成了露天劇場了。
我們劇團的流動舞台是早年文化部獎勵給的，挺大挺重，拆卸後得裝整整一條駁船，再加上一船的布景，一船的演職員鋪蓋行李，一船的人員，由機船拖着，頗有色彩的一串，浩浩蕩蕩「突突突」行進在迤邐的河道上，很吸引沿途老鄉的眼球，有時河岸上少男少女會跟着走老長一段路，當明白劇團要去很遠的演出點，才戀戀不捨止步，揚手招呼，請求什麼時候也去他們那兒演上一回。
流動舞台由角鐵的支架、堅實的木板和柱樑等組成，除了演戲的主台，還有樂隊和演員候場的副台，柱子橫樑一架，大幕、天幕和側幕一掛，各種燈光效果一配，與劇場裏的舞台差不了多少。舞台通常架在學校的操場或較大的打穀坪場，還未架妥，鄉親們已經爭先恐後在台前排開了凳子。一家人家要排許多張凳子，說是方圓一帶的親戚都要來看戲，自然平和。
因是露天舞台，演員們化妝更衣也大抵露天從事，至多派個糾察維持秩序，免得觀眾擁擠妨礙了扮戲。不過與觀眾零距離接觸也挺有趣，擠前來多的是孩子，哪個孩子不聽話，且用眉筆在他臉上劃一條「疤痕」、添一撮「雜毛」，哪個孩子乖巧，就用唇膏替他眉心點上一點「美痣」，煞是標致，遂引爆出一陣陣的歡笑。於是孩子們都爭着要來點個「美痣」，嘰嘰喳喳一片熱鬧，使開場前的氣氛活躍了起來。
流動舞台架到哪裏，哪裏就沉浸在盛大的節日氣氛之中，高高的旗杆上飄起了國旗及五彩的旗幟，各家各戶都殺雞殺鴨甚而殺豬宰羊備炊以邀請款待各處趕來湊熱鬧的親戚，也招待着為他們演出的演員。有的鄉親當下跟演員認起了乾親，誰家能認了主要演員作乾親可謂無上榮光，於是紛紜雜沓拉着演員們去家裏作客。筆者也多次被拉去認了乾親，此無傷大雅，本來就是逢場作戲的事兒，認了乾親好處不少，能好酒好菜搓上一頓不說，臨走還能獲得些鄉下的土特產。
露天劇場演出，鄉間戀愛着的男女有了藉此相會遊樂的機會，不過他們看戲時最好不要置身人堆裏，否則準會遭到推波助瀾的取鬧。同樣，人堆裏只要有幾個標致些的女孩，準會引起那些後生家的囉唣推搡。這便是古代所謂的「打圍」呢。這時在側幕負責燈光的師傅找到了目標，一道「探照燈光」射去，那「波瀾」就「風平浪靜」啦，中心處準會站着一對尷尬的男女或者幾個羞紅了臉蛋的女孩，原來，台上有戲，台下也「有戲」。
這是當初流動舞台的風景。而今劇團下鄉偶爾也帶着流動舞台，演的戲不同，風景大致相同，不過也有新的有趣景象--如今鄉下有錢了，好事者就在露天舞台的橫樑上懸掛上了一整條一整條的香煙，只待台上唱得來勁，觀眾鼓掌叫好，就用剪刀「咔嚓」一剪，香煙就落下，這些香煙就歸演員們分享了。更有甚者，有的鄉鎮企業老闆除了出錢包場演戲外，還在戲的高潮處朝台上扔紅包，扔一個紅包就引起台下一片喝彩。我曾經到現場體驗過那氣氛，果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