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8-25] 播弄人生的間諜活動

嚴　曉

　維爾洛克先生是某大國派駐到英國的間諜，但他其實具有特殊的雙重身份：在為本國政府效力的同時，他還和倫敦警方秘密聯絡，提供恐怖分子活動的情報。七年前，維爾洛克在倫敦成立了家庭，公開身份是小商店經營者，有一位賢淑的妻子、年邁的丈母娘和一個弱智妻弟斯迪威。悲劇始於大使館一等秘書弗拉迪米爾先生的召見，維爾洛克接受了一個棘手的任務：近期內要在格林威治天文台製造一起爆炸案，否則他將被解僱。萬般無奈之下，維爾洛克想利用他的妻弟，他向城裡的一名無政府主義者、人稱「教授」的亡命之徒買了炸藥交給斯迪威，教他放好炸藥就回到自己這裡。不料，斯迪威被滿地的老樹根絆倒，炸藥被提前引爆。斯迪威死於非命。

無政府主義者成犧牲品

　由康拉德著，張健譯，外國文學出版社出版的《間諜》，讀起來難免令人感到壓抑。從主人公出場開始，我就隱約感到罪惡遲早要發生。維爾洛克是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生就一雙無精打釆的眼睛」，因此深受弗拉迪米爾嘲弄。維爾洛克出沒的無政府主義圈子裡，假釋犯傳道士米凱利斯蹲監獄日久，卻養出一副畸胖的體態，連胳膊肘都看不到；另一個「自稱為」恐怖分子的卡爾•雲特則骨瘦如柴，神色陰毒，手掌上佈滿了風濕腫塊。綽號「大夫」的奧西朋長著一頭黃髮，粗醜好色。像維爾洛克提供炸藥的「教授」瘦小醜陋，成天在手心裡握著一個橡皮球，只要一捏就可以引爆胸前自己製作的烈性炸藥，他瞧不起紙上談兵的恐怖，他企圖顛覆一切現存秩序，從做一個製造社會恐慌的彈藥庫開始。

　游弋在社會底層的這群面貌可憎的人表面上臭味相投，內心深處卻同床異夢。許多無政府主義者都意識到，真要改變一切，即使頻繁暗殺國家元首也無濟於事，反而會激起各國政府的同仇敵愾。事實上，正是無政府主義和在朝的政治勢力之間的緊張，把維爾洛克和他無辜的家庭當作了犧牲品，康拉德用他沉鬱得令人窒息的筆調，深刻地描繪了這種共謀關係。斯迪威的死因暴露後，維爾洛克太太的精神瀕臨崩潰的邊緣，她在常年被無政府主義者用作議事場所的客廳裡，用刀刺透了丈夫的前胸。然而悲劇尚未結束，更加殘忍的陰謀等待著這個破碎的家庭。

借「反恐」旗號製造恐怖事件

　《間諜》並非對恐怖主義進行簡單批判，它犀利地揭示出現代政治邏輯中的悖論和觸目驚心的非人道現實。爆炸案緣起於大使館一方的壓力，維爾洛克被牽連進來以後，又受到倫敦警方的監視，雙方為了各自的利益都想痛擊無政府主義，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維爾洛克作為手段和突破口。長期處於這種純粹的互相利用、互相箝制的關係之中，維爾洛克的個性消磨成一塊冷漠的巖石；對他而言，間諜的職業意味著做一條走狗俯首貼耳、做一個零件任人擺佈，而且一旦陷入其中就無法自拔。

　維爾洛克聲稱他「保衛社會」，讓一樁樁針對政府的陰謀流產，幫助當局逮捕了一批危險分子，然而最終斷送他的不是仇敵，恰恰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他們充任了恐怖主義的另一個源頭，只要「國家利益」以及它所掩蓋的私人利益切實需要。打著「反恐怖主義」旗號的人其實是製造恐怖事件的罪魁。黑暗的帷幕揭開，有一隻黑手在播弄著人間眾生的命運，讓硝煙和鮮血成為捐獻給殘暴的精美妝奩。這個時候我無法不想到印巴的分治，想到愛爾蘭共和軍；我無法不回到現實中來，無法不懷疑：現實中的恐怖活動是否有種族主義、民族主義之外的原因？「教授」一類的極端主義者凝聚了人間所有仇恨，每天都在把它們播撒出去，而另一類人精心地灌溉它們，為仇恨翻鋤茁壯成長的合適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