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2-28] 和你的敵人共舞

放大圖片

劉德華與梁朝偉在《無間道》中各有兩種身份。正邪混合，構成濃郁的戲劇性。

——從《無間道》看「身份混亂」人物

．凌　翔．

　一個人的身份決定了他人生的道路。

　沒有身份的人就如同不在軌道上行駛的火車，如同在荒野自生自滅的野花。比沒有身份更可怕的是身份的混亂。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人，是最痛苦的。這樣的人，就像被打入了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在香港電影中，創造過不少既執法盡職又為情義所累的臥底警察形象，比如《龍虎風雲》中的周潤發和《風雨同路》中的周星馳。臥底的職業特徵決定了它的從業者往往有患上身份混亂職業病的危險，那種既敵又友的矛盾心理實在不是一般的警察或黑社會所能體會的。

　《無間道》對於臥底題材的創新，來自劉健明（劉德華飾）和陳永仁（梁朝偉飾）這兩個人物的對位設置。劉健明與陳永仁，一個是黑社會臥底，一個是警察臥底，身份上的對立使他們互為敵人，同時身份上的混亂又使他們互為精神上的知己。當好人和壞人因為某種共通的東西聯繫在一起時，他們就好像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如果你從兩個對立的人身上發現了相似的東西，那些東西一定是屬於人性的。

　從這部影片我又想到了電影世界裡其他身份混亂的人。在吳宇森的《奪面雙雄》中，也有一個警察和一個恐怖分子之間身份的互換，但這種身份互換只是外部的，正如片名所言，變的只是臉，內部的自我身份認同並沒有發生變化，所以只能說是一個換殼行為，並沒有造成個人身份的混亂。

　比較接近的例子倒是黑澤明的《影武者》，一個低賤的囚犯由於和將軍相貌酷似，被選作將軍的替身，在扮演將軍的過程中，囚犯逐漸迷失了自我，或者說發生了自我身份認同上的混亂。要做好將軍的替身，他必須從內心把自己認同為將軍，但他又永遠只是將軍的影子。他沉溺於他的將軍身份中，同時又受到他囚犯身份的折磨，而且最後當他的將軍身份被取消後，這種身份混亂的痛苦卻依然繼續著。

　《無間道》在內地和香港上映時使用了兩個不同版本的故事結局。在普通話版中，兩個人都擺脫了身份混亂的無間地獄，經過一次換位遊戲，人物最後又回到了他們原有的身份，壞人最終被繩之以法。在廣東話版中，陳永仁死後恢復了身份，得到了解脫，劉健明則繼續行走在他的無間道路上。

　普通話版的結局，顯得十分生硬，與劇情發展的聯繫沒有說服力，連畫面的影調都不一致，顯然是後來補拍的。不過想當年陳凱歌的《霸王別姬》在內地上映時，嘁嘁嚓嚓死在剪刀下幾十分鐘，這樣比較還是給特別行政區面子的。這個結局是封閉式的，使一個原本充滿人性思索的故事失去了它的各種可能性。有什麼辦法呢，如果「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也不合情合理，難道讓壞人繼續在人民隊伍裡幹壞事不成？某次聽友人說，人生最痛苦的事，莫過於吃一袋瓜子吃到最後一粒時是苦的，這個結局對於影片的貢獻大抵如此。

　廣東話版的結局是開放性的，這種開放性是美麗的。我總是覺得，這部影片對於當代人的生存困境是具有一定象徵意義的，在香港這樣一個有著複雜歷史背景和現實環境的地方，身處其中的人又何嘗不是在苦苦尋找自我身份的認同呢；對於內地的觀眾來說，面對東西方文化的激烈衝撞，在計劃體系和市場體系的並行中生存，又何嘗沒有切膚般的感受呢。

　《無間道》是臥底電影的終結。《無間道》之後，可以不看臥底電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