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2-01] 副刊讀書．胡鴻烈讀《莊子》 逍遙處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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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書在手，神遊太虛。「一天和八千歲，都一樣。」

鄭　平

　當了半世紀律師、打了逾四千宗官司，八十二歲的胡鴻烈回首前塵，最放不下心的，是替跑馬地紙盒藏屍案兇手歐陽炳強任辯護律師，結果敗訴。事隔二十多年，歐陽炳強早已出獄，胡鴻烈卻依然耿耿於懷。不過，他近年懂得開解自己－靠的是閱讀莊子《逍遙遊》。

欲跟莊子　破束縛

　樹仁學院校監胡鴻烈捧著一大堆有關莊子作品，逐本向記者介紹。他手上那本《莊子》已經殘舊破落；安插一張張發黃書籤；書內寫滿一行行註解紅字。已經記不清，此書陪伴身邊到底有多少年。只記得，每逢讀到那些繁瑣、沉悶的法律條文；或者，心裡有事放不下的時候，就想飛去跟莊子一起，衝破束縛，逍遙自在。

　「莊子喜歡用比喻來說道理。他的思想領域廣闊，也留下無限空間，讓讀者自己尋求結論。」胡校監說，熟讀《莊子》，可以學習處世待人。

　他引用《逍遙遊》一段為證；「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追求長壽　太可悲

　莊子認為，生命短促的細菌，早晨繁殖，晚上死去，不知道世上有一天的概念；遠古時代的大椿樹，以八千年為一秋，牠的生命歷久。但是，如今(戰國時代)人們爭相崇效彭祖的八百歲，實在太可憐了。

　「八千歲很長壽嗎？不是的。莊子以宇宙為懷，凡事沒局限，一天和八千歲都一樣。他的意念新，境界高。」胡校監熟讀《莊子》，世界觀變得博大悠遠。

　「莊子看事物有正反兩面，考慮周詳，出錯機會相對減少。我經常以此作待人之道。」

　可惜，莊子學說沒有加以發揚光大；統治中國幾千年的學術思想，是儒家學說。「我不喜歡孔孟。他們設立規範，教人循規蹈矩跟著去做；莊子的自由空間，讓人們有更多選擇。」況且，儒家作品也不像《莊子》那樣活潑生動。追求逍遙遊的校監，難怪會捨儒取莊。

菩提本無樹　境界高

　《戰國策》同樣喜歡用比喻來說大道理，胡校監捧著它，愛不釋手。「在法律範疇裡，許多關於政治策略、思想行為、甚至一些外交小動作，都可以在《戰》找到。」

　他舉例，《戰》卷十四「荊宣王問群臣」，就是著名的「狐假虎威」故事。書中昭奚恤將軍的威勢，是靠楚宣王建立。而現實生活中，也有許多人依賴別人的權勢來橫行霸道。「這些故事讀起來趣味盎然。中國古代大臣向皇帝進言，總愛借用比喻來說道理。翻閱《戰》書，例子卷卷可見。可惜，這種優秀學術傳統，並沒有好好地繼承下來。」校監搖頭嘆息。

　還有一件遺憾事。他珍藏在大嶼山別墅的大批古書，年前因別墅裝修而丟失了，其中包括一本填滿註釋和閱讀心得的《戰國策》。

　世間事，不如意者居多。胡校監熟讀《莊子》之餘，也領悟了《壇經》中慧能六祖所言；「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校監說，六祖和莊子一樣境界高深，閱後令人胸襟廣闊，對一切得失，處之泰然。

知錯能改　應寬恕

　胡校監學法律，免不了讀法家韓非子作品。「韓非子的哲學理念，跟現在的法律精神完全不一樣。他是教導統治者，如何用霸權手段治國。他的所謂法治精神，只有一項－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帝王與庶民同罪。後來的包公，正是秉承了法家傳統精神審案。」

　據韓非子的《外儲說左下》所言；「信賞以盡能，必罰以禁邪」，一旦觸及法例，賞罰必然執行。他甚至鼓勵以嚴刑來禁奸，刑越重，法越有效，統治越鞏固。

　胡校監不欣賞韓非子的霸道。說到底，諸子之中，還是喜歡莊子。

　他沒興趣研究法家，卻主張香港特區政府學習法家理論。「統治者要一言九鼎，說過的話，不能不算數。」

　胡校監雖然不喜歡儒家，最終還是引用《論語》一句；「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過而不改，是謂過矣。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我們學法律的，要緊記Forgiveness(寬恕)。」他認為，人誰無過，有過能改，就應該寬恕他。

　何況是歐陽炳強？在胡校監心中，他沒殺人，沒犯過錯，結果坐牢二十多年。

　手捧《逍遙遊》，還是放不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