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21] 觀點:馬圖騰還是狼圖騰? 放大圖片
馬是中國古代戰場上的圖騰物
文:郭偉川(泰國崇聖大學中華文化研究院)
閱報得悉姜戎所著《狼圖騰》小說,最近在大陸鬧得沸沸揚揚,持異議者當然不少;但捧場者亦大不乏人,其中包括前段日子被桃色新聞搞得痛哭流涕的大陸「名嘴」趙忠祥。
據評介說,《狼圖騰》叫中國人學習成吉思汗的狼崇拜,並令讀者思考一些歷史疑問:當年區區十幾萬蒙古騎兵為甚麼能夠橫掃歐亞大陸?歷史上究竟是華夏文明征服了遊牧民族,還是遊牧民族一次次為漢民族輸血,才使中華民族得以延續?這疑問無疑值得探討(見《明報》副刊:石琪《狼圖騰與狼手勢》及文匯報副刊〈視野〉:張倩儀《狼圖騰能救中國?》)。
但實事求是而言,影響中國歷史和中華民族最鉅者,「狼族」和「狼性」並不是最重要的決定因素。根據我對歷史的研究,馬才是對中國歷代政權發生更迭及民族融合發揮重要作用的主要原因。
以周朝而言,姬族崛起於西土,其先祖后稷雖為夏朝之農官,但其子不窋卻因夏朝發生政治變故,舉家由陝西出奔甘肅,生活於戎狄之間。後來不窋孫公劉由甘肅遷回陝西之豳地,數代之後古公亶父又帶領族眾徙於岐山,「貶戎狄之俗,而營築城郭室屋」(見《史記.周本紀》),為姬周族之勃興奠定基礎。及後王季與文王父子相繼,實行安定西北、何東擴張的策略,欲與殷紂爭天下。至武王伐紂,「諸侯兵會者實四千乘,陣師牧野。帝紂聞武王來,亦發兵七十萬拒武王。武王……以大卒馳帝紂師,紂師雖眾,皆無戰之心,心欲武王亟入,紂師皆倒兵以戰,以開武王。武王馳之,紂兵皆崩,畔紂。紂走,反入登於鹿臺之上,蒙衣其珠玉,自燔於火而死。」(《史記•周本紀》)
馬是古戰爭資源
武王克殷成功,固然紂之暴虐,人心向背有極大關係,但是,姬周勃興於西北,有大量的戰馬作為戰爭資源,而且中國的地理形勢,西北高,東南低,如果戰車和騎兵部隊從西北向東南(商紂在河南安陽及商丘一帶,處姬周之東南方)衝鋒陷陣,具有地理戰略和作戰能力的優勢。馬在古代戰爭的作用極大,既可作為戰爭物資的運輸工具,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馬力遠遠優於人力。戰國以前之戰爭,戰車發揮了極大的作用,當然更離不開馬。牧野之戰,武王與「諸侯兵會者車四千乘」,紂兵雖有七十萬,但大部分是步兵,所以武王「以大卒馳帝紂師」,「武王馳之,紂兵皆崩」,說明武王的騎兵部隊佔有軍事優勢,在克商的牧野之戰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這實質上是握有馬資源的西北姬周政權取代了地處中原的殷紂王朝。
周之後,秦統一天下,其得以掃除六合的客觀原因,我認為與周如出一轍。秦為後起,在西周幽王被申侯勾結犬戎殺死於驪山之際,秦襄公將兵救周甚力;平王東遷洛邑,秦襄公以兵護駕,有功於周。因此「平王封襄公為諸侯,賜之岐以西之地。」(《史記.秦本紀》)所以,秦國所據者,即姬周龍興之地,這就使秦一開始就佔有地理戰略上的優勢。而嬴秦一族更與馬有極為深厚之淵源。秦之先造父善御,「為穆王御,長驅歸周,一日千里以救亂。」造父後裔「非子居犬丘,好馬及畜,善養息之。犬丘人言之周孝王,孝王召使主馬於於渭之間,馬大蕃息。」秦族養馬的功夫令周孝王大為激賞,褒揚云:「昔柏翳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賜姓嬴。今其後世亦為朕息馬,朕其兮土為附庸,邑之秦。」(以上見《史記•秦本紀》)。
善用馬者得天下
秦之先祖在夏朝養馬有功於舜,在西周孝王時主理養馬而得國於秦。入東周後,以處西陲之利,控制了大量馬匹。既有關中平原的糧草,又有強大的騎兵部隊從西北向東南擴張,正因為馬匹在後勤供應上所起的作用,以及在古代戰爭戰略戰術上的機動性,使秦能橫掃六合,一統天下。所以,在周秦之際,有農業經濟作基礎,多馬而善用馬者得天下,這是歷史事實,與「狼圖騰」風馬牛不相及。
秦二世而亡,因暴政所致。劉漢奄有天下,漢武帝時更開疆拓土,西北驅除匈奴,南平百越,奠定了中國空前的廣土眾民的大一統格局。其最耗力者,就是綏靖西北,驅除匈奴對中國安全的威脅。匈奴者,即姜戎所指的狼圖騰之崇拜者也,在先秦時期,已屢次侵擾及威脅兩周政權,春秋戰國時,有關侯國已築長城防其入寇,秦築萬里長城,目的亦在於此,以阻匈奴強大的騎兵侵襲。
我認為匈奴慓悍的戰鬥力,不在於其民族之具有「狼」性,而在於其擁有大量馬匹武裝起來的騎兵部隊的機動性,這在古代戰爭中,往往是致勝的重要因素。漢武帝之所以能戰勝匈奴,就在於以騎兵制騎兵。這就需要大量的馬匹,尤其是良馬。漢武帝深謀遠慮,派張騫出使西域,既在於懷柔撫遠,做好外交及通商貿易;同時亦在於物色良種馬,以改善並繁殖中國具有良好血統的戰馬。結果「得烏孫馬,好名曰天馬;及得大宛汗血馬,益壯。更名烏孫馬曰『西極』;名大宛馬曰『天馬』云。而漢始築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國,因益發使抵安息、奄蔡、黎軒、條枝、身毒國。而天子好宛馬,使者相望於道。」(《史記.大宛傳》)
漢武帝雄才大略,他「好宛馬」並不是玩物喪志,放在馬場上「馬照跑」,而是改良戰馬,訓練騎兵部隊,以俟時機成熟,出塞西北,驅除匈奴,以解邊患。從漢武帝元光六年(前一二九)至元狩六年(前一一七)的十餘年間,先後派衛青、霍去病帶領強大的騎兵部隊,出西北關塞,與匈奴三十餘戰,長驅數千里,打得匈奴人仰馬翻,屍橫遍野。以大將軍衛青為例,「凡七出擊匈奴,斬捕首虜五萬餘級。一與單于戰,收河南地,置朔方郡。」(《前漢書.衛青霍去病傳》)。霍去病領另一軍「出代右北平二千餘里,直左方兵,所斬捕功已多於青。」武帝褒其功,為之治第,霍去病慨然云:「匈奴不滅,無以家為!」(以上見《漢書.衛青霍去病傳》)。當年漢軍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之際,匈奴落荒而逃,死亡無日,殘存者遠遁天方,不能為患中原者達四百年(按以漢武帝元狩四年、前一一九年至西晉滅亡、五胡亂華,公元三一六年)之久。請問:匈奴的狼圖騰究竟跑到哪兒去了?
狼何以昇華為圖騰
可見「狼性」在古代戰爭中並不起關鍵作用,大平原、大草原及大荒漠的決戰及機動作戰,馬的作用是不能代替的,才是戰爭勝負的決定性因素。例如衛青、霍去病兩軍於元狩四年(前一一九)出塞擊匈奴,戰馬共十四萬匹,勝利歸來時只剩下不滿三萬匹(見《前漢書•衛青霍去病傳》),可見戰爭是如何的慘烈,以及對戰馬的倚賴及消耗程度,實在令人怵目驚心!由此說明戰馬在古代戰爭中的重要性,甚至直接關係到國家的安危。如果沒有戰馬,即使漢武帝有虎氣,對匈奴亦莫之奈何;而面對漢軍強大的騎兵部隊,匈奴便只能被殺得鬼哭狼嚎,夾著尾巴逃跑,甚麼狼圖騰都見鬼去了!
漢武帝時,匈奴沒有被徹底消滅,其原因主要還是由於漢朝馬匹不足,同時由於當時用兵於南方及東北,而匈奴其時大概亦已不足為患。《前漢書.衛青霍去病傳》云:
「自(衛)青圍單于後十四歲而卒,竟不復擊匈奴者,以漢馬少。又方南誅西越,伐朝鮮,擊羌、西南夷,以故久不伐胡。」
馬之重要性,於此可見。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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