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1-03] 琴台客聚：耶利內克式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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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奧地利作家耶利內克。

彥　火

　讀到本年度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耶利內克（Elfriede Jelinek）的一束語絲，其中一段是寫她對她的祖國奧地利的感受的。她寫道：「對於這個國家，我有一種痛苦的、明亮的恨，每天我都要用擦拭銀器的清潔劑，小心翼翼地擦亮她。」

　從上述這段話，可以感染到一個熱血作家打從心坎裡發出的那份傷痛。

　耶利內克對二次大戰曾參加納粹行列、成為屠殺猶太人的奧地利政權，對奧地利現極右政黨的張牙舞爪，她不僅深懷痛恨，而且口誅筆伐，誓與罪惡淵藪劃清界線。可見耶利內克是一位具有省視的作家，她葆有一個獨立知識分子的赤子之心。

　但是，現實是冷酷的，恰恰是這個令她厭惡和詬病的國家，與她有割不斷、理還亂的血脈關係，那是她的母親、她生於斯長於斯的祖國。是的，這是她的血源之地，她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這裡層巒的群山、湍急的河流、平和的人民，是熟悉的，在感覺上，是再親切不過的。正因為這是她謳歌過的美麗而富饒的地方，她不容許她親炙的祖國大地給烏雲遮蓋，為暴力、戾氣所污染，這種巨大的反差，令她油然產生深沉的痛苦和萌生「明亮的恨」！

　這種愛之極致、恨之極切的心情，是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特別對於一個敏感的作家而言，這種感受，肯定是痛徹骨髓、難以釋懷的。

　耶利內克唯一尋找的宣洩的途徑，只有訴之筆下，近乎歇斯底里地揭露其醜惡的一面，特別對人性在極端壓抑下、憂鬱下原始獸性的反彈的描繪，幾乎充斥耶利內克的所有作品。

　耶利內克的作品對畸形的性慾、性虐待、性自虐，甚至亂倫心態都刻劃得淋漓盡致，令人嘆為觀止。難怪在評論家的筆下，她被冠以「惡之華」、「黑色的精靈」的不雅稱謂。耶利內克作品的美國研究學者Allyson Fiddler曾指出，抨擊耶利內克的人，只著眼她的作品的所謂「大量色情元素、令人嘔心的性遊戲」，而沒有真正去涉獵或讀懂她的作品。

　綜觀耶利內克的作品，她是要把人性的黑暗面，包括奧地利民族的陰暗面刨土挖根地暴露於陽光下和芸芸世人的眼前，是愛之愈深、責之愈切的體現。

　耶利內克筆下的文字，對人世間黑暗的揶揄，具有反諷的作用。她的激憤，從另一角度解讀，是帶有控訴性的。她遍嚐炎涼世態，對極權統治的醜陋、對女性所受的逼迫，感到憤懣和不平，其中包括她個人遭遇的折射——她的化學工程師的父親在納粹統治倖存下而致精神失常，她虔誠的天主教徒母親的嚴苛，使她身心備受打擊……在這些內外的重壓下，她發出吶喊式的控訴。但是她的控訴不甘滿足於她個人感性的發洩，她私心裡希望她的這些控訴，能夠引起警醒作用，後者蘊藏著一份苦心和愛心，包括她對她的祖國毫不容情的指控，那不過是她的一種「清潔作用」，她尖銳的文字，恰是一瓶盛滿的清潔劑，用作把銀器（隱喻祖國）洗滌、漆亮，讓她蒙塵的銀器（祖國），重現光輝。

　耶利內克對人性弱點（黑暗面）的抽絲剝繭的解剖，何嘗不是心同此理？

　那是耶利內克式的愛，也是耶利內克式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