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08] 妙筆可言：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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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妮

　有三個月時間，我們都住在那間德國南部古堡裡，它由皇宮和圍繞皇宮的兩排半弧形建築組成。皇宮在周末對外開放，展出堂皇富麗的殿堂和宮寢用品，其中有兩隻中國瓷瓶，有明顯的拼接痕跡，曾經被失手摔破過？特殊的日子，皇宮允許人們登到它最高處的弧形露台參觀眺望。古堡的主人曾經享有無上權利，它的選址非常好，背後是森林，我們試探過幾次，都沒找到密林的邊界。宮殿建在寬闊的山坡，可以俯瞰斯圖加特所屬的一座微型衛星城。

化妝騎士表演擊劍

　這裡有全城最貴的餐館，每個周末都有新人來結婚，和中國人一樣，大車隊來到，四處選景拍婚紗照，儀式之後是婚宴。有一個下午，大約是某企業慶典，先有化了妝的古代騎士表演擊劍，百米周圍的路邊都配以燃燒的火炬長陣，戴假髮的鋼琴師露天演奏，然後是持續到深夜的酒會。大多的日子，這裡很少遊人，特別是雨天的晚上，獨自一個人穿行在它又高又昏暗的迴廊，吊燈飄搖照著石柱浮雕，落葉滑滑地黏在石階上，我總會想到這是別人的宮殿別人的古代。

　假如歐洲沒有殿堂保留下來，它的古代就失去，會價值大減。人人知道龐貝發生過災難，但是人們更看重龐貝古城被實地發現，龐貝的震撼在於災難被親眼看見。

日本人稱西安為長安

　我們到東京幾天後，已經定居在日本的同學請我們吃飯，她很自然地把一雙筷子橫擺在碗碟前，我發覺她已經是完全的日本作派了。通過書籍影像見到的日本，和親眼見到的很不一樣，特別是京都和奈良。每個向我們介紹這兩座城市的日本人都會說，京都奈良最早的城區完全是按照古長安建的，他們不說西安，而說長安。

　寺廟圍牆屋簷街巷松柏商舖酒館一石一桌，每一樣都在記憶的某個角落裡那麼熟悉，讓人想到多年前北方的老院子，更像小人書上活動起來的圖畫。

　我怎麼可能在廿一世紀見到唐朝？但是我脫口就說，這是唐朝啊。真正的唐建築為木質，木怕火，就在今年的九月，日本京都的一座寺廟起火，雖有說阿房宮不是項羽燒的，而中國類似「楚王一炬，可憐焦土」的歎息太多了。

王屋山無人認識愚公

　古代，遠遠地不可接近，只有敬仰嚮往。在杭州紹興開封南陽，我們總是問當地人，哪裡還保持著當年原貌？開封人說，大鐵塔是宋朝的，但是底座早被黃土埋沒了。魯迅是現代人物，但是他的百草園，早不是他玩耍時的那個。王屋山下面，標有愚公舊居的院落，我問當地人，他們嘻笑跑開，根本不承認有過愚公這愚人。

　我們輕易就毀了真的古代，又輕易造出了假的古代。自己還全然不知。古代是什麼，如果我們不能在現實裡找到它，它就呆在心裡不能輕易碰觸的地方，在沉澱裡默默消亡。

朦朧詩屬於盛唐

　在巴黎的青島飯店吃飯，見到一個廚師，客人還沒散席，廚師卻自己醉了跑出來高談闊論。他說他早年是寫詩的，後來出來了，不寫詩了，將要辭了這份工，他紅著眼睛說：朦朧詩是什麼時代，那是盛唐啊！山東籍廚師把我們送到巴黎的大街上，圓臉上全是汗。他言語神態中的那個盛唐把我感動了。（小妮講古•出門在外之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