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6-10] 豆棚閒話:從青春少女到紅顏禍水放大圖片
■淮 茗
凡熟悉《水滸傳》的讀者無不對該書中數量不多的幾位女性產生很深的印象,這是因為她們的形象實在是太獨特了。該書所塑造的女性形象主要有兩類:一類是相貌醜陋、武功高強、混跡於男人世界、失去了其性別特徵的女強人,如母夜叉孫二娘、母大蟲顧大嫂。另一類則是年輕美貌,但水性揚花的風流女子,如潘金蓮、閻婆惜、潘巧雲等,她們雖然女性味十足,但皆未能善終,最後都成了好漢們投奔梁山的入場券——一張張浸透著血污的入場券。
小說是將潘金蓮這類女性作為英雄好漢們的對立面來描寫的,這種定位使她們和高俅、西門慶、鎮關西、牛二等人一樣,成為好漢們走向梁山的外界推動力,他們共同組成了一幅陰森恐怖的灰色市井圖。不過,這些手無寸鐵、無權無勢的弱小女子何以受到眾好漢如此的敵視?她們何以有如此大的能量,僅通過性別之爭就能將一個個武功蓋世的英雄們逼到梁山上去,起到和貪官污吏、土豪劣紳、地痞流氓一樣的作用?這確實是一個值得認真思考的問題。
為命運付出巨大代價
還是從潘金蓮這一形象說起。客觀地說,潘金蓮固然有一些令人憎惡的品格和行為,但她還是有不少讓人同情之處。潘金蓮並非天生就是個蕩婦,她年輕美貌,有著對幸福生活的嚮往。如果是生在男女平等的現代社會,她肯定是眾多男士的追求對象,經過反覆的挑選後,找到一位如意的郎君。即使選擇有誤,她還可以通過離婚的方式進行調整和更正。但不幸的是她偏偏早生了幾百年,奴僕的身份使這一切都成為不合實際的奢望,她無法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只能任人擺佈。她的運氣確實不好,她可以暫時拒絕男主人的性騷擾,向女主人求救,但無法抗拒男主人的殘忍報復,最終像禮品一樣被送給自己根本就不喜歡的武大郎。
如果潘金蓮順從地聽從命運的安排,死心塌地地跟著武大郎過日子,就不會有後面的那些故事了。但是,潘金蓮沒有這樣做,事實上但凡對自己的前途命運有點想法的年輕女性也不會有人甘心這樣做。因此,她的紅杏出牆之舉就可以看作是一種抗爭,有合乎人性的正當性。這種特定社會背景下的婚外情與現代社會中的同類現象還有明顯差異。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一書中就曾明確指出過,在包辦婚姻、女性沒有配偶選擇權的封建社會裡,違背社會道德規範的通姦反倒成為一種接近現代愛情的行為,因為它是建立在男女雙方自願的基礎上。但是,通姦的行為在中國古代社會中從來就被視作一種十分嚴重的罪行,何況通姦基礎上的殺夫,從「當場殺姦無罪」的法律規定中可以感受到整個社會對這一行為的痛恨程度,潘金蓮注定要為她的不安分之舉付出巨大的代價。
同情和憎恨繫於一念
即使是越軌,潘金蓮也越得不是很順利,她一開始就選錯了對象,將目標鎖定到武松身上。以武松鯁直剛烈的性格和他對兄長的深厚感情,他的拒絕是必然的。即便不是恪守江湖信條的武松,就是一般人,也未必肯接受這種畸形的愛戀。但不管怎樣,武松的拒絕對潘金蓮構成了打擊。拒絕並不等於問題的解決,潘金蓮暫時有所收斂,但活得更壓抑。一旦時機到來,有誰撒出一粒火星,一場熊熊烈火就會不可避免地燃燒起來。就連武松本人都感覺到了這一點,他在外出之前,不合情理地反覆向武大郎和潘金蓮的交代中就明顯地流露一種焦慮和不安。
武松所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潘金蓮的騷動不安分,加上西門慶、王婆的巧妙安排,使這場通姦十分順利地發生了。強烈的慾望一旦不受倫理道德的約束,就會轉變成一股可怕的破壞力量。武大郎的上門捉姦陡然使矛盾變得空前尖銳起來,潘金蓮不可避免地要面臨兩種選擇,要麼結束這種婚外情,和武大郎安安分分地過日子,要麼繼續下去,將通姦進行到底。前一種選擇穩妥安全,因為武大郎曾明確表示過,如果她能悔改,可以不計前嫌。但潘金蓮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帶有很大風險的後一種選擇,終於,她在王婆、西門慶的教唆下,殘忍毒死了武大郎。從一個年輕美貌的良家婦女到一位殘忍可怕的殺人兇手,看似十分遙遠,其實就在一念之間。
沒有贏家的江湖
毒死武大郎,並沒有為潘金蓮帶來不幸婚姻解脫後的輕鬆,很快她就為自己的越軌和殘忍之舉付出了鮮血與生命的代價。她沒有死在官府選派的劊子手刀下,而是死於自己當初所愛戀的武松手中。在這場轟轟烈烈的通姦、捉姦、殺姦案中,大家都是受害者,武大郎被無辜地被毒死,潘金蓮殘忍地被殺死,王婆被官府處死,西門慶也為他的風流搭上了性命。武松雖然復仇成功,但他失去了將自己撫育成人的兄長,成為刺配的犯人,再次回到險惡的江湖世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小說作者所能開出的不過是女人禍水論的病情診斷書,但讀者未必會這樣照單接受,相信每個人都會做出自己的判斷。(重讀《水滸》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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