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6-25] 琴台客聚：白先勇的語言 放大圖片
《孽子》在台只刊出第一部，香港的出版商便搶閘出了版。
黃仲鳴
《龍應台評小說》開篇，即捋小說大師白先勇的虎鬚：《孽子》。龍應台指出，《孽子》是一盤未篩過的金沙，有不少沙石。第一顆「礙眼的石頭」是這本小說的語言。「稚氣少年」說著「洞悉世事」的「哲學」；「另一個語言上的瑕疵是，白先勇不能讓不同的角色說不一樣的話」，即是，書中大多數的角色，「千人一腔」，「讀者很難辨別這段話出自哪一個角色的口」。
這確是寫小說的大忌。不錯，白先勇的語言功力，的確非凡，但由於太過「苦心經營」，致疏忽了角色的身份，而融入了自己的主觀情緒。《孽子》這一缺點何止是「小瑕疵」，何止是「石頭」，簡直是「大瑕疵」、「大石頭」。
白先勇另一名篇《玉卿嫂》，敘述者是個十歲的公子哥兒，白先勇透過他的眼睛來說玉卿嫂的故事，語言十分文縐縐，用字也十分精警，如描寫玉卿嫂和慶生做愛那一段，慶生是「受了重傷的兔子」，玉卿嫂是「鷹」；「兔子」在「打顫」、「掙扎」、「滾」、「趴」、「呻吟」；「鷹」在「咬」、「撕扯」、「摳」、「搯」、「撳」、「塞」。夏志清對這一段文字極為欣賞，認為是「絕好文字」，用上了「多少個活潑動詞」。但有識者或許會問：一個十歲的小孩子，哪會懂得這些「活潑的描述」？而那一連串的「手」字旁動詞，小小年紀竟然懂得？這些字詞，是白先勇自己的，不是容哥兒的！
這個分析看似有道理，但深入探究，卻顯出發問者學養不足。《玉卿嫂》的敘事方式，我們可用八個字來概括：當年視角，當下敘事。
不錯，「我」的敘事眼，是在十歲的時候；但於今的敘事者，卻已長大成人了，具有足夠的學問、知識來寫成這麼鏗鏘的句子、活潑的動詞、生動的比喻。當年視角，當下敘述，誰曰不可能？
「當年視角，當下敘事」這法則，不少作家拿來應用，攻陷了小說的誤區，解決了小說這方面的「不可能」。「容哥兒」這小孩角色，還見於白先勇的《金大奶奶》。這個短篇，是白先勇當年就讀台大時，持往謁見夏濟安之作，終獲老師青睞，讚許文字洗練而刊於《文學雜誌》。這也是以第一人稱來敘述，所用的技法也是「當年視角，當下敘事」，那精湛的語言和描畫，在十餘歲的小孩眼裡、腦裡，當然不會呈現出來，也是若干年後，再憑記憶和想像敷陳出來。
回頭再說《孽子》，同一角色，卻有兩套語言同時出現，十八歲、被高中開除的阿青，一套是「稚氣」的，一套是「哲學」的。「哲學」那套，龍應台說是白先勇自己的，卻強加阿青身上，致「衝突分裂了阿青的個性」。這「矛盾」的阿青，絕不能用「當年視角，當下敘事」來辯說。
因此，《孽子》的敘述語言是失敗的；《玉卿嫂》和《金大奶奶》是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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