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7-13] 上海灘：英語洋涇嫓
■柯 力
清末楊勳寫了一本《別琴竹枝詞》，錄詞共百首，集洋涇嫓英語大成。該書於同治十二年，也就是一八七三年，在《申報》連載。楊勳，字少坪，為上海廣方言館畢業生。廣方言館，就是今天的外語專科學校，京師的，叫同文館。相對於京畿官話，地方語言皆應稱方言，所以上海的，便叫了廣方言館。那一「廣」字，端是有些意思，廣出了國，把外語稱了「方言」，顯然是有些中華老大的調調，佔了個小便宜。
讀來有如密電碼
來看看這當年大受歡迎的《別琴竹枝詞》裡，都寫了點什麼，先來一首：「年高啞二少年陽，法達父兮襪達娘；密克司高會審處，從前大概叫公堂」。
沒看懂？再來一首：「來叫克姆去叫谷，是講也司勿講拿；雪堂雪堂請依坐，翹梯翹梯吃杯茶」。
有些讀來幾如密電碼吧，又滬語、英文混雜，得解：「年高啞二（Old）少年陽（Young），法達（Father）父兮襪達（Mother）娘；密克司高(Mixcourt)會審處，從前大概叫公堂」。「來叫克姆（Come）去叫谷（Go），是講也司（Yes）勿講拿（No）；雪堂雪堂（Sit down）請依坐，翹梯翹梯（『翹』為滬語『吃』；Tea為茶）吃杯茶」。
有點明白了吧，此便是「皮欽語」，或言「洋涇嫓話」。詞名之「別琴」即是「皮欽（Pidgin）」的滬語音譯。也別以為「Pidgin」是原版英文，乃是由Business（生意、貿易）的中文譯音而出，再復為英文詞，成了意指「在貿易或交往中形成的不同語種的混雜語言」的專門詞彙，而後再譯為「別琴」或「皮欽」的。複雜吧？
上海歷史，用洋涇嫓來寫
想那百餘年前，開埠之初，華洋雜處，生意往來，衣食相關，諳熟兩國語言文字，甚至方言之人可謂罕有，而生意衣食皆時不我待，洋涇嫓話則應運而生。套用那句「摸著石頭過河」，這一洋涇嫓話便是摸起來的那塊石頭，還當真派了大用場。
別以為洋涇嫓話是單向的，連洋人也認為洋涇嫓話簡潔便利，方便合用，欣然使之聞之。比如洋主人歸家，見玻璃窗打碎，便詢僕人緣故。僕人流利答曰：「Inside（裡面）吱吱吱，Outside（外面）喵喵喵，Glass（玻璃）克郎當。」洋主人一聽便樂，原是貓抓老鼠，闖了禍。
上世紀初，一位混跡上海灘經年的外國記者，面對這座東方都市的日益繁華，感喟道：「上海的歷史，應當用洋涇嫓英語來寫」。經濟學家們也說，整個大上海的繁榮，應部分歸功於二三十年代洋涇嫓的流行和成熟。
或許立今日而回首看，覺得洋涇嫓話頗為粗陋，令人鄙夷。但以為於歷史，於中西文化交融、語言變遷發展，其功莫大焉，善亦莫大焉，其遺惠亦大焉。如山野之花，自有其因緣際會的燦爛，不可輕看。滄海桑田的歷史，其實往往粗陋如斯。
今日之上海話中，洋涇嫓詞彙舉不勝舉，形成了滬語獨有和生動的溝通能力與文化心態，其緣起由來，如細考，端是有趣。如「阿飛」一詞，其「飛」源於Fly，乃蒼蠅之意，在美式英語中特指城市流氓。此一詞，而今已是完全融入漢語了。
《別琴竹枝詞》以漢字滬音標註於英語常用詞，以成民間韻詞，故而大受仕民紳商歡迎。又善心思，如「店船夷皂羊湯樣，少破能該六字雲」一句，將「Shop（商店）、Ship（船）、Soap（肥皂）、Sheep（羊），Soup（湯），Sample（樣品）」六詞，以「少破」一音以讀之。莞爾之餘，大見其聰慧、便民之處。
便想當年之上海灘，若有暢銷書排行榜一類，這《別琴竹枝詞》定能躋身榜首，歷久不衰。至於碼洋一類，當是能賺得個缽滿盆滿。（閒話上海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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