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05] 百家廊：與書相遇在英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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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倫敦街頭佈滿各式各樣的書店，能否店中尋寶，就要看閣下的運氣了。

王曉華

　對於久住深圳的我來說，倫敦的天氣無異於一場連續的災難。已經是五月，空氣在大多數時刻仍然涼意逼人。風經常惡作劇式地弄亂行人的頭髮，掀開他們的外套，將灰塵送入他們的鼻孔和眼睛。天空彷彿在玩川劇的變臉遊戲，從陽光燦爛到風雨交加，幾乎沒有任何過渡。置身於這樣的環境中，你除了忍受，別無選擇。

街上涼雨送書香

　傍晚，在著名的King's Cross（國王十字），我於冷風中快步前行。頭上的棒球帽遮擋不住突然降臨的寒雨，被水濺濕的眼鏡片使本就不明朗的世界變得更加模糊。天轉眼間就暗了下來，寒意透過衣服和皮膚包圍了我的身體。一個黑人和數個白人迅速拐進地鐵站。他們看上去是本地居民，但也懼怕這風雨交加的時刻。望著他們消失的背影，我猶豫了片刻，繼續倔強地在大街上漫遊，有目的（將倫敦的大街小巷收留到我的精神地圖中）而沒有方向（腳的方向就是心靈的方向）。

　無方向的漫遊時常會造就意外的機緣。走到英國圖書館對面時，我不經意地將目光收回到身旁，立刻興奮地喊起來：「Second-hand bookshop（二手書店）?」

　但見左側店舖的櫥窗裡擺放著一排排的書，書的旁邊則故意用紅體字標出原價和現價。對英國書價望而生畏的我立刻進入狂喜狀態，目光則迅速掠過眾書的封面。一本名為《上帝與和平，上帝與戰爭》（God and Peace， God and War）的書單就厚度而言，足以被稱為巨著，現在卻只售九點五五英鎊。介紹尼釆、薩特、梅洛．龐蒂、羅素等西方大哲的叢書則每本不過3鎊而已。這意味著我可以用一本書的價錢購買幾本書。天空似乎和我的心境一樣立刻晴朗起來。無須再做思慮，我已經知道了今後行動的方向。

　後來我知道這就是UNSWORTHS BOOKSELLERS，倫敦最著名的二手書店之一，創辦於一八八六年，已經有逾百年的歷史，專門賣人文領域的新書和舊書，以低廉的價格吸引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學人。望著書店裡隱約可見的各種書籍，我立刻產生了親近和佔有的衝動。可惜當時書店已經打烊，我只能戀戀不捨地離開。回到所住的歐洲賓館，我在並不寬敞的房間裡輾轉反側，沉浸在對未來購書圖景的展望中，夢中出現的全是書的意象。

書海淘金不惜錢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地起床，吃完賓館提供的英式早餐後，直奔位於尤斯頓路（Euston Road）一○一號的UNSWORTHS BOOKSELLERS。到那裡時才九點多，書店尚未開門。但透過門上的窗子可以看見店裡已經有人在用吸塵器清潔房間。探頭探腦地望了一會後，我開始老老實實地在外邊等待。每隔幾分鐘，就看下手錶。上午十一點整，書店準時開門。店裡僅有一個英俊的白人小伙子值班。與裡面眾多的書相比，工作人員少得不成比例。

　書店的空間不是很大，約一百平方米左右。書架高及屋頂，縱橫交錯，將不大的空間分隔成幾個部分。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書。看高處的書需要登梯巡視，挖掘下面的寶藏則須曲膝低頭。書放得很有秩序，分文學與文學批評、歷史、宗教、法律、藝術、哲學、文化研究、考古學、政治、經濟、社會學、語言學等諸多門類。以歷史（主要是英國歷史）、文學（以莎士比亞為絕對中心）、宗教（大多闡釋或涉及基督教）的書最為豐富。其中的主流書籍是小說、戲劇、傳記、文集、通俗學術讀本，理論專著並不多。要從裡面發現價值高的學術著作，沙裡淘金的工夫是不可少的。

　我開始逐層逐架地搜索，時而站起，時而蹲下，時而登上梯子，目光迅速掠過那些異國的文字，心則在飛快地判斷它們的價值。手從書架中抽出好書的瞬間，身體中總會誕生程度不同的快感。在觸及和把玩下面幾種書時，心靈的快感達到了高潮：《為了二十一世紀的深生態學》，香巴拉出版社（Shambhala Publications）一九七五年出版，書幾乎全新，薈萃了西方著名生態主義者的代表作，原價四十五英鎊，僅以七點五鎊之價購得；《公共知識分子》，布萊克維爾出版社（Blackwell Publishing）二○○二年出版，是英美學者論述公共知識分子角色和命運的文集，原價和購得價分別為十六點九九和七點九九鎊；《動物，政治與道德》，曼徹斯特大學出版社二○○四年，該書從動物解放談到人的解放，與大多數中國學者的思路恰好相反，原價十四點九九鎊，現價為原價的一半且去零頭。這些書或涉及我正從事的生態主義研究，或有關漢語知識分子所討論的熱門話題，對我今後的學術事業必有裨益。能在倫敦與它們相遇，乃是最珍貴不過的機緣。邀請它們到我遠在中國的書房長駐，是珍惜這機緣的最好方式。為它們付錢的時刻，我完全忘記了英鎊與人民幣的匯率是一比十六。

享受「淘金者」的歡愉

　買三本書共花二十一點四八英鎊，不過是一本英文新書的價錢。合算乎？合算也。更何況在異國他鄉遇到好書的機緣不容錯過，不能不珍惜。我被久違的激情充溢和驅使著，在草草吃過中午飯後立刻殺向UNSWORTHS BOOKSELLERS附近的小巷，覓到另一家賣二手書的JUDD BOOKS（與UNSWORTHS BOOKSELLER齊名的人文書店），又將《動物權利》、《環境理論與實踐》、《民主—一個觀念的歷史》、《文化理論與現代性的難題》等書收入囊中。

　此次購書比較從容，儼然老淘金者的我借尋覓之機瀏覽了很多書，不動聲色地將其中不少內容收留在自己的腦海裡，實際收穫更為豐厚。在走出書店時，我感覺自己既像裝備一新的戰士，又如享受豐收的農夫。提著重重的書袋，帶著滿腦袋的英文詞語，我快樂地走在倫敦的街道上。路兩旁的樹木綠得讓人心曠神怡，四周古老的紅色、灰色、黃色的建築物放射著親切的光芒。至少在那一刻，倫敦的天是晴朗的天。（作者為深圳大學師範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