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06] 豆棚閒話:不許平人折一枝
■黨海政
高才落第的另一個原因則是錄取過程中的種種黑幕。有人情關,如唐末詩人章碣。
君王自帶美人來
章碣乃章孝標之子,論詩才而言,似乎還是「雛鳳清於老鳳聲」,如他題秦始皇焚書坑的名句「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幾關千古登臨之口。但他的運氣卻遠不如乃父。據說有那麼一次,本有可能被錄取,但主考官高湘卻把這個名額送給了自己新收的弟子邵安石。於是落第的章碣寫下了名為《東都望幸》的一首詩:
懶修珠翠上高台,眉月連娟恨不開。縱使東巡也無益,君王自帶美人來。
如果說章碣的言詞還遵循著儒家詩詞那溫柔敦厚、怨而不怒的傳統的話,胡曾則顧不得那麼多了。胡曾出身寒苦,又生不逢時(晚唐詩人黃滔曾經指出:「咸通、乾符之際,豪貴塞龍門之路,平人藝士,十攻九敗」)。胡曾考了一年又一年,「年年模樣一般般」,不由得一腔怒氣衝霄漢:
翰苑何時休嫁女,文昌早晚罷生兒。上林新桂年年發,不許平人折一枝!
「春卿拾才白日下,擲置黃金解龍馬。」「閉戶十年專筆硯,仰天無處認梯媒。」「九重城裡無親識,八百人中獨姓施。」「晴天欲照盆難反,貧女如花鏡不知。」孤寒者一字一淚,道出了心中無限的淒涼與無助。
狀元榜眼姓俱張
這裡還有必要提一下張居正。「一代名相、十年帝師」富國強兵的功績自然彪炳史冊,但他也幹過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比如其次子張嗣修和第三子張懋修先後以榜眼和狀元及第,便與他的授意不無關係。雖然事屬曖昧,但已經大大激怒了無數出身寒苦的讀書人,有人仿效唐代「無名子謗議」的方式,偷偷地在朝門上題詩一首:
狀元榜眼姓俱張,未必文星照楚邦。若是相公堅不去,六郎還作探花郎!
張居正死後,兩個兒子都被革去功名,由於他們考中時分屬萬曆丁丑科和庚辰科,所以當時人稱「丁丑無眼,庚辰無頭」。
不栽桃李種薔薇
科場中的人情請托有時會惡化為對人才的惡意壓制。唐文宗太和二年,劉蕡應制科,上對策萬言,極言宦官之禍。其過人的膽識聲震朝野,但當時宦官權勢熏天,主考官自然不敢錄取。即便如此,宦官頭子仇士良還惱羞成怒責問劉蕡先前的座師楊嗣複:「你怎麼膽敢將國家科名送給一個瘋漢子呢?」而楊嗣複也只好恐懼地回答:「我過去錄取劉蕡的時候,他還沒有瘋。」劉蕡「期月之間,屈聲播於天下」,後雖曾被令狐楚、牛僧孺這樣的顯宦引入幕僚,但仍然沒有逃脫貶竄極邊,客死他鄉的下場。而劉蕡對策之後七年,便有了宦官集團誅殺朝臣,脅迫皇帝的「甘露之變」。
「籬落荒涼僮僕飢,樂遊原上住多時。」唐穆宗長慶年間的一個春天,賈島又一次落第長安。據說落第不是因為自己的文章不好,而是先前寫過「黃雀並鳶鳥,俱懷害爾情」之類的詩譏刺了當權者。此時的賈島自然沒有心思去琢磨到底應該是「僧推月下門」還是「僧敲月下門」,達官貴人們在城南新建了一座園林,正好去散散心。滿園的春色自然是極美的,可賈島目睹池水如碧,薔薇似火,更覺得心賽油烹。於是毅然走筆在亭中題詩一首:
破卻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種薔薇。薔薇花落秋風起,荊棘滿園君始知!
賈島在中國詩歌史上是以著名的苦吟詩人著稱於世的,曾自謂「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但此詩卻直抒胸臆,一氣呵成;賈島的詩歌往往追求清奇、冷峭的意境,與孟郊合稱「郊寒島瘦」,但這首落第詩卻寫得如此痛快淋漓,熱血沸騰!乍讀之下,我很奇怪一個清寒苦瘦的文弱書生竟能一下子變得如此地金剛怒目。正像在孟郊的詩集中很難再找到「一日看盡長安花」這樣的意氣風發一樣,在賈島的詩集中,也很難尋覓到這種痛快淋漓。
賈島好不容易「痛快淋漓」了一回,卻也為此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不久他就和平曾等十個愛發牢騷的舉子一同被定為「舉場十惡」,遠遠貶逐(開無官受貶之滑稽先例),從此注定了自己一生的淒涼。(幾家歡樂幾家愁的科舉 系列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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