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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超
若是有一天你說的話沒人聽了—但你還要喋喋不休地說,那麼,或許你就成了一個瘋子了。在這個城市裡,他們幾乎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嘴裡在不停地說著甚麼。或者是粗聲大氣,或者是輕言細語,或者是橫眉怒目,或者款款深情,或者如怨如訴,或者是如癡如醉,總之,他們的嘴巴很少有空閒的。
有那麼一天,女孩子們都穿上漂亮的裙子了,一個頭頂白髮的老婆婆,卻穿著厚厚的破棉襖,坐在一根電線杆子底下,一邊縫補著懷裡的一件破衣服,一邊非常慈祥地自言自語地無休無止地說著甚麼。說甚麼呢?我真想走過去,輕輕地坐在她的跟前,聽聽從她的心底裡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的,到底是一種甚麼聲音。
我更想知道,他們為甚麼要總是說個不停—是在沒瘋之前,因為沒人說話沒處說話所以心裡才堵塞了太多太多的永遠也說不完的話?還是在瘋了之後,因為說話沒人聽了也沒人管了因此就可以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說個不停?我曾經說過,人生在世,說話是一種非常重要的快樂,總是能有人傾聽自己說話,更是一種莫大的值得珍視的幸福。不知道那些在大街上走走停停起起臥臥來來去去的瘋子,他們這樣說話是否還有某種快樂和幸福可言?
現在我還想說:一個人有人說話有地方說話,那不僅是一種快樂和幸福,而且也是保證自己成為一個「正常人」的重要條件。或許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我的一位親戚才能連續幾天幾夜地陪自己的一位失了戀的朋友說話,自己筋疲力盡了就趕快打電話讓另一位朋友來接著陪。「我真怕沒人陪她說話了她就會發瘋,我想等她把憋在心裡的話都說出來她心裡就會好受一些,她就會挺過這一關。」她這樣對我說,說得我心裡好一陣發熱,好一陣感動,我就說你的心真是善,你的這份情真是難得。
或許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我的一位朋友說:「哪一天,我若是成了一個管人的人,不論管多少,我都會充分尊重別人的說話權利和自由,絕不允許自己把別人弄到沒地方說話和無話可說的地步。」我說好,今後你若參加甚麼選舉,我一定會投你的票!他卻苦笑一笑說,他的伯父就是因為在文革中,被弄到沒地方說理更沒地方說話的地步了,才變成一個瘋子的,最後到處瘋跑,滿嘴胡說,至今不知死在何處。
不知道別的人見到了那些總是嘴巴不停地說著甚麼的瘋子,會作何反應,反正一次又一次,他們都讓我暗自驚心,甚至會默默地停下腳步,悄悄地也遠遠地站在一邊,心弦微微顫動地注視著他們的不知疲倦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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