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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日式和服的史諾比，和穿上中式服裝的查理，齊齊現身大阪環球片場，預祝農曆新年的來臨。 法新社
施友朋
唸過小學初中的總難逃過作文課的《新年願望》。當年，我最愛唸王安石的新年詩：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拋過「書包」，於是馳騁文思。甚麼新年新希望，過去的讓它隨風而逝，春回大地，一切充滿新氣象新希望，所謂「物以終為始，人從故得新」……再加上一點對過去的緬懷，對未來的展望，我的「新年宏圖」都會得到國文老師的謬讚。
搖首更看少年日
事實上，年輕時我最怕過年。主因是母親早逝，父親又遠在菲律賓謀生，小六打後的日子，我一個人在香港，那種苦悶與孤寂，雖不至愴然而涕下，可是眼見鄰居或同座的鄉親在忙著大掃除，刷新牆壁，為小朋友添新衣新鞋，理髮沐浴，「女兒要花，小子要炮」，而自己只能躲在中間房，自顧自的睡懶覺看閑書，這其實都是被迫的，一種無奈的逃避，而我的「閱讀」興趣就是如此培養起來的，寂寞才讀書，哪有甚麼誘因，獎勵！
如今一把年紀，過年的心情比年輕時更形複雜。陸放翁《辛酉冬至》有句云：「家貧輕過節，身老怯增年。」白居易的《除夜》則云：病眼少眠非守歲，老心多感又臨春。火消燈盡天明後，便是平頭六十人。
一年將盡，歲暮多思，亦人之常情。詩人對生命流逝的感慨，顯然少了幾分恬然自得。「家貧」、「身老」、「病眼」、「少眠」、「老心」、「多感」，新歲特別惹愁緒，那是可以理解的。
再說，若是一個人在旅途上，那時交通不便又沒有甚麼夜生活，寂寞羈旅，難怪詩人感詠：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淒然。故鄉今夜思千里，愁鬢明朝又一年。
遠居異地的父親，生前最愛戴叔倫那首《除夜宿石頭驛》：
旅館誰相問，寒燈獨可親。
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
寥落悲前事，支離笑此身。
愁顏與衰鬢，明日又逢春。
父親少小離開福建家鄉，他雖沒進過正規學堂，「之乎者也」全憑刻苦自修，古文詩詞倒背如流好幾十首，當年母親病故，他的感傷我是後來才領略得到的。
詩潤一年將盡夜
偶爾在家書中，我亦會提到一些自己唸過的古詩文，有一趟我讀施蟄存的《唐詩百話》，其中一段提到這首唐．五律名詩，其所以著名，完全是頷聯「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不過，這兩句詩不是戴叔倫的創作成果，而是他偷得來的，早在他二百年前，梁武帝蕭衍有一首《冬歌》：
一年漏將盡，萬里人未歸。
君志因有在，妄軀乃無依。
王維《送丘為下等歸江東》詩曰：五湖三畝宅，萬里一歸人。戴叔倫改了一個字，換了兩句的結構，強調了「夜」和「人」，把他放在自己的詩中，就此成了警句。
我便把以上這段「讀詩隨筆」抄在信上，寄給遠在馬尼拉的老爸，他看後回信說我讀書勤奮細心，新春時特地多匯寄伍百大元作為對我的獎勵！那是我至今收到的最高「稿酬」！
「文藝青年」抬頭的那個年代，我最愛看《中國學生周報》，一九七二年也斯發表過一首《除夕》，至今讀起來，依然親切：他們拿走了燭燈和瓶花／咖啡店關門了／路上還有許多行人／燈火仍亮而黎明未來／我們將要繼續徘徊嗎／談到遠人和詩／盡讓此刻的一個煙圈／在空中久留一會不散／而霏霏細雨下／且以圍巾兜過脖子／留取風前的暖意／趁樹未像人一般散去／人未像樹一般呆立／真高興這節日一個藉口／讓人們扛著一株花樹走路／而不會覺得是一件傻事。
至今逛維園花市，每次扛一株桃花回家，我都會想起也斯這首明白如話而感情充沛的好詩，尤其最後那兩句！城市「文明人」過年，失落的樂趣無疑更多了，如果連一件半件「傻事」也不做，過年確實太無趣了。想想我們不見了年畫，不見了窗花，不見了街頭的猴戲、木偶戲、不見了遠近的爆竹……
臘月香氣五臟藏
讀前輩文章，惆悵更甚。新鳳霞於《節日的吃》一文說：那時在天津過新年，初一餃子，初二麵，初三合子團圓轉，初四大米飯，初五要包餃子吃素餡，初六初七要吃雞，初八吃魚，初九炖大肉，初十吃頓棒子粥，十一吃雞鴨，十二吃對蝦，十三十四吃打鹵麵，十五花燈好熱鬧，家家戶戶都要吃元宵，正月打春天要吃春餅卷雞蛋。……那個社會氣人有笑人無。唐魯孫的一系列談吃的作品，最近由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重印，其中有好幾篇談春節的吃，特別過癮，如《北平吃餃子幾樣年菜》，有：炒鹹什、酥魚、燒素雞、蝦米醬、雉雞炒醬瓜絲。此外，又介紹春節幾樣待客的菜點，都令人垂涎。那時的人，怎麼都不怕一個春節便胖得毀了一生？
唐魯孫談起北京的故鄉年俗，可熱鬧極了：當年在故都過年，是一件重大的事情，一進臘月門，大家就忙活起來了。北平有一首民謠：「送信的臘八粥，要命的關東糖，救命的煮餑餑。」就是說，一吃臘月初八熬的粥，就告訴你年盡歲逼啦。臘月二十三祭灶王，吃了關東糖，賬單子就陸續而來，您準備還賬吧。……
都說年關難過，古今一也。筆者每年初三例牌跟四叔入沙田馬場趁熱鬧，最大願望當然是贏一筆橫財。然多年來總事與願違，今年人日恐怕也要到黃大仙祠求枝靈籤。朋友見我財迷心竅，老眼昏花依然不懂腳踏實地，不禁抄歌謠一首贈慶：
只為人人想發財，山堆元寶笑開懷；
剛從紙店運出去，又被財迷取進來。
明知沒有不勞而獲的命，人窮志短，今個春節，一於開賭，買定離手啦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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