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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5月24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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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與空間:韓愈的進諫與謝恩


http://paper.wenweipo.com   [2006-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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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 農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

 本為聖朝除弊政,敢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這首《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唐末韋莊編選的《又玄集》錄此詩,題作《貶官潮州出關作》)乃是韓愈作品中傳誦最廣的篇章之一。

 刑部侍郎韓愈的《諫迎佛骨表》上於元和十四年(819)正月八日,到正月十四日,他就「蒙恩除潮州刺史,即日奔馳上道」(《潮州刺史謝上表》)了。從案發到處理前後只有六天時間,辦事效率之高,在當年是非常罕見的。首聯兩句開門見山,說對自己的沉重打擊來得非常迅猛。按由憲宗皇帝本人掛帥的恭迎佛骨活動是當時極其隆重的盛典,「迎鳳翔法門寺佛骨至京師,留禁中三日,乃送諸寺,王公士庶奔走捨施如不及」(《舊唐書·憲宗紀下》);而韓愈卻直截了當地大加批評,這就觸了逆鱗,自然要大倒其霉。憲宗本擬判他極刑,後因有人營救,說他言論雖然荒謬,還是出於忠心,宜寬容以開言路;於是寬大處理,把韓愈打發到當時還是蠻荒之地的潮州去。

 憲宗何以如此震怒,當時人們也不敢多問,後來才聽到一個解釋:「(韓)愈為人臣,不當言人主事佛乃年促也」(《舊唐書·韓愈傳》)。憲宗極想長壽,其時正大服其金丹,根本聽不得「年促」一類的晦氣話。他肯收回成命,不殺韓愈,算是英明的了。

 韓愈由首都長安到潮州去,要走幾千里的路程。「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即寫自己開始的一段行程,此時已到藍關即藍田關,該關在藍田縣南九十里,古稱嶢關,距長安一百七十多里。侄孫韓湘趕到這裡來看望他,於是韓愈寫了這首詩。詩中的「秦嶺」指終南山,首都在山北,藍關在山南,所以用「雲橫」二字表明其間難以重返的阻隔;「家何在」則是說全家都被下放,已經尾隨而來,不知現在已走到哪裡。

 到第二年即元和十五年(820),韓愈得赦返京時寫過一首《去歲自刑部侍郎以罪謫貶潮州刺史,乘驛赴任,其後家亦遣逐。小女道死,殯之層峰驛旁山下,蒙恩還朝,過其墓留題驛梁》,據此可知韓愈的家小在他本人上路後不久也上了路,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兒韓挐,二月二日死於途中的層峰驛,就地掩埋於此。「雲橫秦嶺家何在」,無非是說自己家破人亡,自己離死已經不遠了,於是他對侄孫韓湘說:「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儘管韓愈的處境如此艱難狼狽,他並沒有屈服,詩中最有光輝的兩句是頷聯:「本為聖朝除弊政,敢將衰朽惜殘年」。這裡他仍然堅持自己一貫的主張。韓愈一向排佛,反對佛教的過度膨脹,反對以國家的名義提倡佛教。《諫迎佛骨表》寫道:「漢明帝時,始有佛法,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宋、齊、梁、陳、元魏以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佛本夷狄之人,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恩。假如其身尚在,奉國命來朝京師,陛下容而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賓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於境,不令惑眾也。況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豈宜以入宮禁!……佛如有靈,能作禍福,凡有殃咎,宜加臣身。」韓愈關心和考慮的是國家的長治久安。諫迎佛骨乃是「為聖朝除弊政」,有些話非說不可,哪怕會因此丟了身家性命!「聖朝」而有「弊政」,似乎有點矛盾,其實不然,韓愈始終忠心擁護朝廷,歌頌皇帝,但他有意見仍然照提不誤。

 到元和十四年(819)四月二十五日,韓愈終於走到了潮州治所,按慣例上過一封《潮州刺史謝上表》,其中有云:「臣以狂妄憨愚,不識禮度,上表陳佛骨,言涉不敬,正名定罪,萬死猶輕……既免刑誅,又獲祿食,聖恩弘大,天地莫量,破腦刳心,豈足為謝!」態度與他在詩中所宣示者大異其趣;他又可憐巴巴希望皇恩大赦,大有「汲汲乎苟全性命」(黃震《黃氏日鈔》)之意。但那是寫給皇帝看的官樣文章,其中固然可能有真心的認罪——封建時代的士大夫很容易有天子聖明臣罪當誅的想法——往往也不無傳統權威高壓下的違心之論,他要苟全性命,不得不爾;而秘不示人或僅給少數親近者一閱的詩篇則包含了更多真實的心聲。要了解韓愈的內心世界,恐怕還是他的詩顯得更加重要而且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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