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崔瑞萍
人常道:「亂世出奸雄」,權臣奸相儼然就是亂世的典型代表。奸雄的過人之處,在於難以常人來意表。比如橫槊賦詩慷慨於「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曹操,誰能料到竟是有「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想法的懷疑論者?史家稱讚桓溫「挺雄豪之逸氣,韞文武之奇才」時,大概也不會預見到此公後來的非常之志「既不能流芳後世,不足復遺臭萬載邪!」罷!其實,即便是開元、天寶這樣的大唐盛世,亦不乏讓人詫目亂心之奸相。
不識字的藝術家
李林甫(?-752),小字哥奴,與大唐皇帝一脈相承,是唐高祖李淵的祖父李虎的第五代孫。若論輩分,比唐玄宗李隆基還高出一輩。李林甫出於丹青世家,伯父李思訓為開一代風氣之先的著名畫家。《歷代名畫記》云:「(思訓)早以藝稱於當時,一家五人,並善丹青。世咸重之,書畫稱一時之妙。」又載李林甫「亦善丹青,高詹事與林甫詩曰:『興中唯白雲,身外即丹青。』余曾見其畫跡,甚佳。山水小類李中舍也」。高詹事即盛唐著名詩人高適。李林甫不僅妙善丹青,還慧解音律,在《舊唐書》也留有相關記載。
不過,這位藝術造詣頗為精深的當朝宰相,卻是位不折不扣的半文盲。他的一些無心之失,鬧出了許多不大不小的笑話,千載之後讀來,依然著實令人解頤。
《舊唐書》載,李林甫典選部時,選人嚴回判語有用「杕杜」二字者。「杕杜」本出《詩經》 :「有杕之杜,其葉湑湑。獨行踽踽,豈無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無兄弟,胡不佽焉?有杕之杜,其葉菁菁。獨行煢煢,豈無他人?不如我同姓。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無兄弟,胡不佽焉?」李林甫雖不認識「杕」字,倒還沒忘孔老夫子教育的「不恥下問」,就老老實實地問吏部侍郎韋陟說:「這 『杖杜』 說的到底是個啥玩意呢?」弄得韋陟啼笑皆非。
太常少卿姜度是李林甫舅舅的兒子。姜度生了兒子,李林甫在日理萬機之餘也沒忘記這事,親自寫信祝賀。宰輔大人來信慶賀,姜度也很是高興,得意洋洋地拿出來給賀喜的賓客看。客人一看信中的「聞有弄獐之慶」,都忍不住「視之掩口」。姜度看情形不對,搶過來一看,也是懊惱無比——李林甫錯把「弄璋」寫作了「弄獐」。 「弄璋」也是出自《詩經》的典故,「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後世都用作慶賀生子的代稱。本來,一家生了一個如珠玉一般的小娃兒,當然會有「弄璋」的高興。好好的抱隻毛茸茸的獐子,不撓你兩下已經不錯了,卻又有什麼可喜?難怪客人都掩口失笑了。蘇軾曾拿這件事和朋友開玩笑:「甚欲去為湯餅客,惟愁錯寫弄獐書。」
君子亂臣都害怕的政客
李林甫知名於世,主要是由於《資治通鑒》對其所作的「口蜜腹劍」的論斷。據說李林甫拙於為文,常常請人代筆,所以就「尤忌文學之士」。
李林甫曾興起兩次大獄:一是廢太子,貶張九齡。據《本事詩》記載,張九齡與李林甫同朝主政時,「玄宗以文學精識深器之,林甫嫉之若仇。」張九齡為了避禍,還寫了一首《海燕》詩向李林甫表白心意:「無心與物競,鷹隼莫相猜。」可惜,最明白的道理也改變不了最簡單的事實。孔子講君子小人,權力場卻只講強者弱者。孔子死了,高貴卑賤的區別已經被世俗漸漸抹平,可強者和弱者的差異卻如此明顯:弱者讓開了路,強者卻還嫌他在路邊礙眼。曾受張九齡舉薦的王維,意興落寞地感慨:「所思竟何在?悵望深荊門。舉世無相識,終身思舊恩。」敢在李林甫勢焰熏天之時直白如此,應當說王維還是頗有骨氣的。
另一次是天寶五載始打擊當時還身為太子的唐肅宗之妃子韋氏的家人。受牽連的文人中,有天寶六載被殺的李邕。李邕乃為《文選》作注的著名學者李善之子,是當時舉世聞名的書法家、文章家。李林甫的伯父李思訓亡後之墓碑就由他書寫,即流傳至今的名作《雲麾將軍李思訓碑》。他與文人關係密切,高適、李白、杜甫等人對他都很景仰。他死後,李白在《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中激憤地說:「君不見李北海,英風豪氣今何在?君不見裴尚書,土墳三尺蒿棘居!」
若說君子直道,可以欺之以方,要讓亂臣賊子害怕似乎就沒有那麼容易了。那個視天下如無物的安祿山,生平唯一怕的人就是李林甫。每次他到長安,第一個就到李府拜訪,如果李林甫不想見他,他就害怕得在地上直打滾,大呼 「我今天要死了!」直到從人告知李相答應見他為止。每次見面,雖盛冬亦汗洽。當安祿山聽說李林甫一死,楊國忠居然當了宰相,狠狠朝地上呸了一聲道:「我原先以為大唐的宰相何等天人,不料楊國忠這樣的無賴居然也能擔任?」自此下定了造反的決心。
儘管李林甫 「自以結怨於人,常憂刺客竊發,重扃復壁、絡板甃石,一夕屢徙,雖家人不知之。」但他還是安安穩穩的老死宅內。宋韋在《李林甫》詩中寫道:「 構陷名臣冤且眾,天乎何意與終全!」,比起他的作為,他太過安靜的死難免讓正直的人們憤憤不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