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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藝的《茶館》
白 樺
(接上篇)曾幾何時,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中國各省市的話劇劇院反而都漸漸歇業了。是劇院失去了觀眾?還是觀眾失去了劇院呢?有人說今天的話劇對觀眾沒有足夠的刺激。我以為不是,曾經的忠實觀眾,今天在劇院裡還能找到往日他們熟悉的一切嗎?契訶夫的《海鷗》裡沒有豪邁的台詞,沒有驚天動地的衝突,只有一聲槍響,而這一聲槍響至今都在我們生存的空氣中振動。試看被炫目的武打、兇殺、槍戰支撐著的某些電視劇,哪一聲槍響給人的震撼超過《海鷗》裡的那聲槍響呢?沒有人再像斯坦尼拉夫斯基那樣了!沒有人再像丹琴科那樣了!沒有人再像焦菊隱那樣了,為製作一部藝術精品「背水一戰」,為製作一部藝術精品「孤注一擲」。沒有斯坦尼拉夫斯基,沒有丹琴科,就沒有完美體現契訶夫劇作的劇院。也可以斷言,沒有焦菊隱也就沒有完美舞台體現的《茶館》。現在,容易掙錢的「藝術」太多了。例如,沒有服裝的時裝表演;逗樂的小品;即使是你沒有嗓音,只要有排場,也能把你捧成為「萬人迷」;拍電視劇可以粗製濫造,一天一集。武打、言情、劍俠,反覆重拍,反覆抄作。這些比斯坦尼拉夫斯基,比丹琴科,比焦菊隱的工作要容易得多。不僅掙錢的人容易,花錢的人也容易。沒有審查的艱難,又有人願意投資,何樂而不為呢?人人都知道,很多快餐都是垃圾食品,可它只要貼上時尚的標記,時尚的年輕人就會蜂擁而至。可是,關於話劇,他們說:什麼?話劇?話劇不就是說話嗎?這句話讓我們想起抗戰初期話劇入川時的情景。那時,從來沒有見識過話劇的四川人,也說過相似的話。開始,台上演員們一直在認真演戲,台下觀眾們卻一直在大擺「龍門陣」,因為他們以為「戲沒有開鑼嘛」!但很快這些習慣了聽喧鬧的川戲高腔的川人,漸漸也就習慣聽雅靜的話劇了,聽話劇聽得男女老少個個入迷。後來,連文盲都知道「話劇也有好角,也是一門催人淚下的藝術」。
德國曼海姆市,是巴登—符騰堡州內卡河注入萊茵河處的一座城市,只有三十多萬人口。他們有一座在一七七八年建立的國家劇院。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曾經到曼海姆演出過《茶館》,曼海姆國家劇院來到北京演出過《屠夫》。我在曼海姆的時候,曼海姆劇院的經理對我說:「我不了解中國戲劇為什麼會有面臨票房冷清的窘境,你們有多麼古老的戲劇傳統啊!又有如此優秀的劇院和眾多傑出的演員。我們劇院從來都不缺少觀眾,在未來兩三年內,全滿,包括在國外的演出。」
至於俄羅斯的話劇,依舊像往日那樣火爆,契訶夫在全球久演不衰。僅僅莫斯科一座城市,就有一百五十座大大小小演出話劇的場所。他們演出俄羅斯古典話劇(契訶夫、奧斯特羅夫斯基等大師的話劇)和西方古典話劇(莎士比亞、莫里哀等大師的話劇),以及俄羅斯和西方的現代話劇。可以說,百無禁忌。大多數的劇院門口,常常是一票難求。我,作為一個中國的來訪者,就曾經在那裡釣過一次「魚」。而我們還在演出話劇的劇院少得可憐,在京滬兩地才有話劇不定期的演出。他們甚至被迫在華麗的舞台裝置和廣告上絞盡腦汁,並重金去禮聘那些名不副實的明星來造勢,往往演出的結果就像一朵喇叭花那樣一閃而逝。拯救話劇,最重要的是讓話劇能直面鮮活的生活,像俄國的契訶夫做過的那樣,他是一個能把現實昇華為經典的大師。然後必然會有誓志完美體現契訶夫的斯坦尼拉夫斯基和丹琴科,以及一大群把靈魂溶入藝術的表演大師,而後,我相信觀眾還會像走進神聖廟堂那樣走進劇院。 (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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