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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華麗」可以為血腥與暴力「轉型」，文化的發展方向，將有何改變？
吳錫平
「暴力美學」是其「表」，權謀文化是其「裡」，憑借這兩個影視劇票房的經典要素，表裡策應，《夜宴》完成了對觀眾眼球的一次謀殺。
如果單純從畫面的質地來說，《夜宴》絕對是精緻絕倫，屬典型的「工筆」寫實的中國畫風格，但整個畫面透出的血腥氣息卻令人不寒而慄。影片剛開始時的一場慘烈殺戮似乎已經為整部片子定下了基調，陪太子習武的歌舞伎慘遭厲帝的羽林衛屠戮，在經過腰斬、穿心、破肚等的視覺鋪墊後，最後一顆帶著面具的人頭跌落水中，血沫浮起，血色瀰漫，看得人幾欲窒息。隨後杖斃裴洪、內侍監長橋上逼殺羽林衛、雪地救太子，到最後殷隼飛身刺殺婉后，太子擋劍中毒身亡，婉后出其不意橫刺殷隼一劍，將他的腦袋像糖葫蘆一樣串了起來。在這一場接著一場的殺戮裡，我們能精緻地鑒賞一枚羽箭的飛行及穿透人體的過程，能細緻入微地看到奔湧的血水，伴隨著棍棒、刀劍、箭弩、毒藥的使用，拋離的頭顱、四溢的鮮血席捲整個視野，可以說冷兵器時代所有慘烈殺戮的形式都能在這部影片裡找到。
華麗背後的虛弱
將暴力拍得無比精緻和華美，用畫面的視覺效果來遮蔽或掩飾血腥的暴力，這是近年來一些影視劇流行的表現手法，所謂「暴力美學」。但一直以來，對其特徵、內涵以及文化價值都缺少嚴謹的談論和檢視。這並不影響影視劇的編劇和導演的一再效仿，「暴力美學」的影子越來越頻密地出現在各類影視作品、電子遊戲，甚至新聞採訪和照片裡。「第五代」、「第六代」導演也趨之若鶩地在這塊新開墾的處女地裡忙著掘金。如果說此前轟動一時的幾部大片如《英雄》、《無極》等對此還有所克制的話，《夜宴》無疑完成了一次「突破」，借助現代電腦製作手段，馮小剛對「暴力美學」完成了一次顛峰攀越。以「壯麗筆法」展示暴力，可能是馮導基於大製作、大手筆的宏大抱負和海外票房的現實考量，但氾濫的、過度的暴力展示一再地凌駕於虛弱的故事情節之上，最後就只剩下了「暴力」，而沒有「美學」。
暴力美學將對「意義」的關注降低到零度冰點，將表現形式無限放大，發揚到眩目的程度，甚至對其進行浪漫化、詩意化，而將作品應承載的社會功能和道德教化責任一再地後撤。從本質上說，暴力美學的產生與人的心理慾求密切相關，人性中隱藏著攻擊的天性，暴力文化為這樣的天性宣洩提供了一個出口，這是暴力文化存在的「合理性」，和情愛一樣，暴力也是影視作品的一個永恆主題。將道德評判的權力轉交給觀眾自身，暴力美學的自我放逐能否預約到期待中的效果？現在就對這個問題回答說「不」似乎還有些武斷和不負責任，但至少《英雄》之路並不平坦，對後來者而言，至少可引為殷鑒。
馮小剛希望通過《夜宴》來完成一次華麗的轉身，但他這樣的身姿和轉變的方向，卻多少令人驚異。他說過：「成功就是讓別人看不出這是我的電影」，這次大家確實沒有料到，他能導出這樣一場冷酷絕倫的大片。以往作品裡瀰散的草根溫情、冷幽默和「苦澀的笑」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刀光劍影、拋灑的頭顱與熱血以及重重帷幔之後的慾望與陰謀。宮廷戲＋武打戲，愛情＋陰謀＋復仇＋慾望，襲用這些運作大片的流行娛樂元素，這樣的轉身是不是有些投機取巧的味道？
權謀文化：沉溺中的迷失
如果說無邊無際、無休無止的漫天殺戮是《夜宴》的表的話，那麼這部影片的「裡」就是環環相扣、陰騭狠毒的權謀文化，這才是驅動這些血腥不絕的殺戮的內在動力。
從片首的厲帝毒殺哥哥篡得皇位，到片尾上演的那席場面令人眼花繚亂、情節繁複多變的夜宴，《夜宴》故事的內核都是圍繞權力爭奪與陰謀、陽謀展開的。慾望的發酵和蔓延，使得殺戮無處不在，對權位的覬覦和爭奪，鋪墊了恩愛情仇與悲歡離合。忠貞、信義、陰謀、奸詐、最毒的「人心」，還有那個引起笑場的時髦詞「誠信」，成了「夜宴」上的幾道大菜。馮小剛是個聰明的廚子，他知道，這些原料最對中國人的胃口，用它們來烹製菜餚，口味的接受度最大、失敗的風險最小，何況烹調方法也是國人熟悉的「武打」＋「愛情」＋「情仇」一鍋燴。
近年來，文化界借助圖書、影視等文化作品宣揚權謀的現象屢見不鮮，甚至一度形成熱潮。出版界，類似《厚黑學》、《謀略學》、《歷史上的智謀》、《權謀大全》、《中華智謀》之類的圖書出版物，大講特講中國古代帝王將相的政治權術之道；接著是以《康熙王朝》、《雍正王朝》、《孝莊秘史》為代表的一大批清宮皇族戲，這些歷史題材電視劇大多以壯麗的筆法渲染皇帝治吏、后妃爭寵、大臣謀變等爭權奪利的情節，其間不無對計謀權術的褒揚和艷羨成分。
影視界的製作「金律」
層層累積的權術權謀文化污垢成了影視作品開掘的富礦，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近年影視界的「怪現象」。重走這條時下仍處流行風潮下的大路，《夜宴》天生就沒能脫俗。當然，運作觀眾所「喜聞樂見」的題材，市場風險和藝術風險都會相對減小，這是影視界的一條製作「金律」，但藉此來踏勘自己的「轉型」之路，馮小剛未免有投機和偷懶之嫌，有失一線導演的水準。
暴力也好，權謀也好，從其表現形式到藝術理念都有著前人的影子，甚至連服裝設計、音樂作曲、武打設計的人選也都照例沿用「舊人」，《夜宴》好看是好看，但只是幫觀眾完成了一次視覺複習，而沒有期待中的驚喜。超越性的缺失，使得《夜宴》只是馮小剛的一次多規定動作、少自選動作的慣性滑行，就像影片中那條長長的竹道，恆向下的是地球引力，向下的飛行不是飛行，是墜落，只有那些劇中人物飄忽靈動的身影才是飛行，但馮小剛沒能飛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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