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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羊璧
近年古裝宮闈戲實在太多。打開電視機，盡是太后、皇帝、后妃、宮女。近來一個電視劇，又以宮女做題材，一群希望入宮做宮女的女孩子在受訓練，嘻嘻哈哈，很輕鬆，成了喜劇式題材。
其實宮女的真實故事很多，這裡面有許多深刻的人間悲喜劇。有一個奇特的故事，出自金代。
金代最後一個皇帝金哀宗，他的母親（哀宗即位後她是皇太后）是一位很有主見的人。《金史》上說她：「后性端嚴，頗達古今。」
「頗達古今」，自然是知道許多歷史知識，接受漢族的文化和古老的一套禮教。她「性端嚴」，執行起來又十分嚴格。當兒子已經立為皇太子的時候，她還管教得很嚴，有過錯，責備懲罪，不輕恕。到了太子即位成為哀宗皇帝了，「始免檟楚」。檟楚即夏楚，是用來做體罰的木條。原來金哀宗這個皇帝是常常受母后打手心打屁股的。這位太后實在「端嚴」得很。
她的端嚴，還表現在對等級觀念的嚴格堅持。《金史》上記，有一次進食，尚食官安排太后、皇帝、中宮用玉碗，同食的有荊王母真妃（哀宗哥哥的生母），用瑪瑙器。玉和瑪瑙都珍貴，但有等次。不行，太后召主事者，責罵道，荊王母怎麼可以比我兒婦低一級！「誰令汝妄生分別！」如果不是飲食小事，已叫人「杖殺汝矣！」
同樣的觀念用在一個宮女那裡。
金哀宗寵愛一個宮女，「欲立為后」。太后不同意，因為這個宮女出身「微賤」。對於嚴格講求等級的太后來說，這是絕不可接受的。因此，堅決要哀宗叫這個宮女出宮，「固命出之」。
哀宗不敢違母后命。「上不得已，命放之出宮」。
出宮的處置方式非常特別。趕她出宮讓這個宮女到甚麼地方去呢？哀宗叫執行的人，出東華門以後，遇到的第一個男人，不論是甚麼人，就把這個宮女賜給他。《金史》上這樣記載：
「上……語使者曰：爾出東華門，不計何人，首遇者即賜之。」（卷六十四）
如果說戲劇性，這實在比拋繡球還戲劇性。拋繡球，球總是落在在現場的某一人那裡，出宮門，遇見誰是誰，那個人將會是甚麼樣子的人？完全不可捉摸。
戲劇性的底下，揭開來是一層層的悲劇性問題：為甚麼君主、太后們有這樣絕對的權力？為甚麼普通百姓完全失去了最基本的人身自主與自由，被統治者叫入宮就入宮，要「寵幸」就「寵幸」，要趕走就趕走。趕走了，還被任意安排見到誰就屬於誰，這是決定她後半生的一個時刻，成了賭博。
這場賭博的結果是，遇到的是一個販紡織品的商人。「於是遇一販繒者，遂賜為妻」。
這似乎是一個比較好的結局，到京城來的販繒商人，日子總是過得好一點的吧。但是問題仍然非常多。這個商人家裡有沒有妻子？妻子的地位是不是受損壞了？她會有甚麼反應？這個商人與宮女是不是合適的一對？宮女本身的願望是甚麼？她以後的生活將怎樣？她還有沒有家人？家人將受甚麼影響？商人的一家以後又會產生甚麼變化？宮女帶來的宮中關係是福是禍？……這一連串問題，由於真實的故事沒有任何記載，留下了很大的空間，可以讓編劇家去發揮，寫出很富傳奇性的故事。
不過，這應該是揭露君主專制的悲劇，即使不是家破人亡那樣的悲劇，也是人性人權嚴重被踐踏的悲劇。讀這樣的傳奇性故事，如果只津津樂道故事的離奇，潛意識就多接受了一點君主制度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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