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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俊峰
還記得改編自阿城小說《孩子王》的同名電影。蓬頭垢面的知青教雲南山裡的小孩寫作文，有個孩子和他打賭，能提前交作文，賭注是知青那本珍貴得像《聖經》一樣的《新華字典》。
孩子半夜偷偷去伐竹，山裡一夜「倥倥」聲。天明了，知青對他說：「作文是不可能在你做這件事以前就寫出來的。」但還是把字典給了他。
那時就覺得阿城是個曉得怎麼說道理的人。
很多年後的今天，阿城來了香港，應「亞洲文化合作論壇」之邀，和香港的聽眾談談「中國現代生活的不同表現」。
一個「武化」的北京
接受訪問時，阿城坐在蘭桂坊酒店的大堂中，一身仿唐裝式樣的竹布衫褲，話少，一問一答間不時是一段沉默，他就淡淡地抽煙，抽解放前就有的北京老牌子香煙「大前門」。
阿城祖籍四川，出生和成長在北京，但他說自己不是「老北京」。而中國社會二十多年間滄海桑田，那裡雖然是故鄉，但他常常覺得認不出來。認不出來的不單是路，在他心裡，1966年8月18日以後的北京，就已經不一樣了，「現在的北京，是一個『武化』的北京。」
甚麼是「武化」？
唐太宗死前的焦慮
說武化，要從文化說起。「『文』是人和人的關係，『化』就是一切行為細則裡面都是『文』。人和人的關係還有一種叫『武』。『武』就是我們的動物性。比如說這裡有塊餅，你力氣大，反應快，就能吃到這餅，力氣小些弱些就吃不到。這不行，力氣小的也應當有一份，這種關係就是『文』。」
基本感覺不到他抽煙的動作，「大前門」香煙自己靜靜燃燒。「周公制禮作樂，禮就是把這種『文』的關係規定下來，好像一部大憲法。比如『孝』，『孝』的意思是老人要養，英文法文裡沒有這樣的確切的意思。」
「為甚麼老人要養？這是違反動物性的，在原始的地方，老人沒有勞動能力，就會扔到山上去自生自滅。但中國到了周公的時候，就覺得應該把老人養起來。這是改造動物性的東西，要改變中國人的道德。這違反了『武』的關係。」
中國歷朝歷代沒有不講「孝」的。皇帝的廟號如果是「孝文」，那是最高的。漢武帝廟號「武」，那是罵。阿城還舉了唐太宗的例子，李世民平生武功赫赫，死前很擔心，很焦慮，他希望大臣給他的廟號是「文」，千萬不要「武」。後來大臣給了他「太宗」為廟號，算是持平。
「毛澤東說，要武嘛。」
「中國幾千年來都講『文』，直到公元1966年8月18日。毛澤東站在天安門上，一個紅衛兵姑娘給他戴上一個紅袖章，他問這個小姑娘叫甚麼名字？她說她叫宋彬彬。毛問她是哪個『彬』？『文質彬彬的彬。』毛澤東說，要『武』嘛。」從此，把「文」的關係改變為「武」的關係。
知識不等於文化
「從那時到現在，中國人的關係是『武化』而不是『文化』。」人們有了矛盾，會先把「武」的東西表達出來，車在路上蹭了，房子要拆遷，都會用「武」的方式來解決。
在阿城看來，知識不等於文化，北京人雖然有知識，但卻沒有文化，北京已經是一個「武化」的城市。
這次阿城在香港演講的題目是「現代生活的不同表現」，他說，中國現在的問題，不是現代化不現代化，而是先恢復「文」的關係，有了「文化」再說「現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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