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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工
王 志
共工是古神話中的著名人物,他最有名的舉動無疑就是「頭觸不周之山」。《淮南子.天文訓》載:「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唐代司馬貞《三皇本紀》也講到共工,並且解釋了共工為何頭觸不周山:「當其(指女媧)末年也,諸侯有共工氏,任智刑以強,霸而不王,以水乘木,乃與祝融戰,不勝而怒,乃頭觸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維缺。」
司馬貞將共工頭觸不周山說成是失敗後的激憤之舉,這與《淮南子》說法不同,後人基本承襲其說,但也有不同意的。如毛潤之在為其《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所作註釋中表示:「諸說不同。我取《淮南子.天文訓》,共工是勝利的英雄。你看,『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他死了沒有?沒有說。看來是沒有死。共工確實是勝利了。」共工是否勝利了,我們不敢說,因為文獻中一般的看法,共工最後還是失敗了。但毛潤之不將共工頭觸不周山看作是失敗後的洩憤,而當作是共工與顓頊爭帝的一種鬥爭,這卻是極有見識的。《列子》是唐代以前的文獻,其《湯問篇》提到共工,也只是說:「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有女媧氏煉五色石以補其闕,斷鰲之足以立四極。其後共工氏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折天柱,絕地維。故天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滿東南,故百川水潦歸焉。」司馬貞「不勝而怒」云云,很可能只是其附會古人的想像之辭。
那麼,為什麼共工要頭觸不周之山呢?這當與顓頊所做的一件大事有關。據《國語.楚語》載,黃帝死後,其子少昊氏管制不力,出現人人可為巫史以祀神靈的混亂局面。顓頊於是出來力挽狂瀾,他命「重」為南正掌祀天神,命「黎」為火正管理人民,從而使人神不能隨意交往。這在神話傳說中叫做「絕地天通」。很顯然,「絕地天通」的實質乃是宗教神權的壟斷:除了部落聯盟的首領及其領導下的職業巫覡,任何人不可以隨意祭祀各種神靈。人們既不能隨意祭祀神靈,那麼,顯然也就不再可能假借神的名義任意為自身謀求利益。共工與顓頊爭帝,其實質就是爭奪祭祀天神的宗教神權。因為對於蠻野時代的人來說,政權是以神權為基石的。一直到太平天國,楊秀清還在假借天父的名義篡奪洪秀全的權力,更何況是遠古的蠻野人呢!
掌握宗教神權,關鍵是掌握溝通人神的手段。張光直先生指出:「古代,任何人都可以借助巫的幫助與天相通。自天地交通斷絕之後,只有控制著溝通手段的人,才握有統治的知識,即權力。」控制溝通手段的是什麼人呢?當然主要是巫。
就文獻傳說看,顓頊本人就是一個大巫。中國古代的巫覡多以玉事神。「顓頊」之「頊」字正就像奉玉於面前事神之形。有學者也指出,古巫曾戴著象徵火神和太陽神的三尖高冠行祈請太陽的祭儀或巫術。
而我們看「顓」字,據《說文》,「頁」,頭也。「而」之本義則為頰毛,「山」字放在「而」字上,豈不就正像在頭頂戴著三尖冠嗎?至少,從今存山東嘉祥武梁祠漢畫像石上所繪顓頊形貌看,顓頊確乎是一個手捧圭玉、頭戴三尖火形冠恭謹事神的模樣。
顓頊是巫,而遠古的巫溝通神人的重要憑借則是高山。如《大荒西經》載:「大荒之中,……有靈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十巫,從此升降。」《海外西經》又說:「巫咸國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從上下也。」所謂「上下」,一般以為即指通神之事。不周山既然有天柱撐天,豈不也正是顓頊上下通神的好地方嗎?所以,就此來說,神話中共工頭觸不周之山的真正目的,應該就是破壞顓頊通神的憑借。
現實中的山不可能有通天的天柱,但是古人祭祀場所有一些模擬天地事物的設施,則是可能的。《山海經.大荒西經》郭璞注曾將堯時羲和之官的工作解釋為「作日月之象而掌之,沐浴運轉之於甘水中,以效出入暘谷虞淵也。所謂不失職耳。」羲和,一般認為正是顓頊所設重黎之後。就此來看,羲和職守的日月之象等設施也應淵源於顓頊時代的重黎。故而共工怒觸不周之山,造成所謂天傾地陷,其實不過是這些祭祀以及用來測量天文的模擬天地的設施遭到了破壞而已。同時,據《國語.周語》載,共工爭天下時,曾「壅防百川,墮高堙庳」,由此造成四方洪水氾濫。大概這些事情結合在一起,越傳越神奇,最終到後世,才演變成一則共工頭觸不周山,因而帶來天地大動亂的神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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