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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曉領
《史記》是中國紀傳體史學的奠基之作。司馬遷參酌古今,首開為歷史事件、歷史制度、歷史人物等作傳記的先例,創造出史書撰寫的新體例。《史記》十二本紀,三十世家,七十列傳,十表八書,舉凡治亂興衰、典章制度,均分門別類,條分縷析。司馬遷在開創史書撰寫新方式上成就巨大,並且對於後世歷代史書,尤其是對於二十五史撰寫的巨大影響,基本上都沒有走出《史記》體例和寫法的範圍。可是,對於《史記》「實錄」的評價理解上就有些難度。司馬遷《史記》人物活靈活現,躍然紙上,顯然這些逼真的描述不可能全是真的,這能是歷史「實錄」嗎?這個問題單單從文體上理解是行不通的,如果從藝術創作手法理解就會豁然開朗。
藝術比如繪畫等的手法分為寫實或者說寫實(也稱寫真)和寫意兩種。所謂寫實或寫真主要是將一個事物的具體形象描寫、刻劃出來,描繪現實的具象,比如中國畫的「工筆」畫法就是一種求真的寫實或說寫真;所謂寫意是指主要是將一個事物的神(精神或特徵等)描寫、刻劃出來,拓展現實的意象,中國國畫中的「寫意」畫法就是與「工筆」相對的畫法,通過求神似,達到形神兼備的目的,著重表現畫家的意趣、精神。寫實,重形似;寫意,重神似。這種產生於繪畫的藝術手法後來用於文學批評和文學理論,當然也會在文學藝術的寫作中表現出來。在文學藝術這個層面上,與「寫實」相對,文學中的寫意則是指在作品中注重想像、心理、感情的描摹,而非對社會的現實簡單描述。
《鴻門宴》是《史記.項羽本紀》中的精彩片段,言簡意賅,但是讀來又令人有蕩氣迴腸酣暢淋漓痛快之感,具有很高的文學藝術感染力。如在「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緊要關頭,寫樊噲入軍門就是這樣的典型。「噲遂入,披帷西向立,嗔目視項王,頭髮上指,目眥盡裂。」這幾句話描神繪態,神韻十足,氣勢充沛。這段話顯然是加入了作者的想像並且運用了誇張的寫法。這樣的描寫更為形象,更加逼真,給了讀者深刻的印象。司馬遷的這種想像不是憑空隨意的,而是對社會和人生深刻理解的基礎上的文學藝術創造。
《史記.留侯世家》中寫張良遇黃石公的一段:「良嘗間從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良曰:『孺子,下取履……』良鄂然,欲毆之。為其老,彊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業為和,因長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驚,隨目之。父去里所,復還,曰:『孺子可教矣,後五日平明此。』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後,何也?』去,曰『後五日早會。』五日雞鳴,良往。父又先在,復怒曰:『後,何也?』去,曰:『後五日,復早來。』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頃,父亦來,吉曰:『當如是。『出一編書,曰:『讀此,則為王者師矣。後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谷城山下黃石即我矣。』遂去,無他言,不復見。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也。良因異之,常習誦讀之。」這段故事把人物寫活了,繪聲繪色,栩栩如生,彷彿太史公本人就在場似的。但是即是在場「實錄」,事件、人物也不會那樣精巧、逼真。顯然,司馬遷根據傳說加入自己的理解,虛構了故事細節。這樣細節的虛構使得事件、人物形象化更為生動,有了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另外,《史記》雖然沒有像西方那樣的長篇的心理描寫,但是簡練的幾個字比如「嗔目」、「鄂然」、「彊忍」、「業為和」、「笑」、「殊大驚」、「怒」等人物的神態的描寫,把人物的心理表現得淋漓盡致。而這所有的一切都與司馬遷寫作中融入自己的飽滿感情密不可分。
司馬遷《史記》在刻劃人物上不是簡單的對現實的記錄、敘述和描述,而是加入了自己的理解、想像和感受,是一種模糊的神似的寫意化的藝術創造,是對事件和人物更為真實的寫照。司馬遷筆下的歷史人物不再是蒼白單薄的記錄,變得有血有肉、形象豐滿、躍然紙上了,更為逼真生動了,成為比真實記錄、寫實更為真實的 「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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