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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兵敗在白帝城向諸葛亮托孤的故事,凸顯了諸葛亮的人格魅力。
張敬偉
如何看待被厚重道德色彩覆蓋的歷史人物?譬如孔子,一旦被帝王封為至聖先師和奉為儒家教主,他就不再是人,至少也要成為「聖人」。儘管他自己可以自嘲為「喪家犬」,別人是不得置喙為「狗」的。若有人犯忌,若李零,就會招來現代新儒家的道德嗆聲;如諸葛亮,雖然屢敗屢戰,但其天文地理無所不曉的神性傳奇和為蜀相鞠躬盡瘁的為政風範也是不可以顛覆的;若李白,今日稱之為「古惑仔」也是讓篤信歷史的人感到不爽……還有就是《水滸傳》中的一○八將,學者吳越稱之為「恐怖分子」,周思源教授蔑之為「不是好漢」也引發了「水滸迷」們的反彈。
筆者以為,正確的解讀是:一要照顧到具體的歷史分析和現代的多元語境的平衡;二要突破被重重歷史迷霧遮蓋下被人為斧鑿修正的所謂「信史」,盡可能還原歷史真相。
就前者而言,正史對歷史人物評價的基本脈絡必須得到尊重,這是具體的歷史分析。如孔子,雖在漢武時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政治訴求所綁架而漸趨登上「聖壇」,但其尊崇的地位在其死後不久即得到當時主流社會的認可。這一方面歸之於魯君的哀悼,另一方面歸之於他的弟子據墳而居的「代父之禮」,加之其三千弟子中有七十二賢,這些人被當時的統治者倚重從而惠及孔子。台灣學者唐君毅先生就堅信孔子的歷史地位與其弟子的發達有關。所以孔子的歷史地位在其身後不久得到主流社會承認是不爭事實。諸葛亮、李白亦如是,在奉曹魏為正朔的陳壽《三國誌》中就對諸葛亮有很高評價:「……可謂識治之良才,管、蕭之亞匹……」意思是,治理國家的能臣,僅次於管仲蕭何。由於陳壽和諸葛亮同時代,加之站在魏的立場,對孔明的評價是可信的。再如李白,其死後詩聖杜甫就寫詩哀悼,其詩壇地位當然不容小覷。至如《水滸傳》,成書於元末亂世,百姓顛沛流離,期望殺富濟貧的民間英雄,所以民間信奉這些草莽英雄也屬必然。但在多元社會,現代人拿古人演義、傳奇和娛樂,屬於大眾文化的範疇,只要無傷大雅,隨意解讀也未嘗不可。這也並非今人的發明,古今中外都有演義歷史的娛樂傳統,如中國以正史為本而又大異其趣於歷史的俠義演義小說,如莎士比亞筆下的戲劇,如荷里活大片中對歷史的娛樂化再現等,譬如《達文西密碼》就是直接拿耶穌開刀,給其製造了女性後代的傳奇。理性的社會都會寬容這樣的歷史旁解,因為民間的娛樂歷史並不會滋擾到精英正史的走向。
就後者而言,所謂信史也是要大打折扣的。後世治史,均沿襲孔子的「春秋」筆法—按照正統「削史」,這被唐代史學家指責為「斷爛朝報」,孔子本人也承認:「後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孔子自己開啟了道德修史的傳統,又被歷史綁架成聖人的極佳標本,所以孔子雖然在二十四史中被大肆宣揚,卻是後人附會,算不得信史。現代人摒棄所謂「信史」中的「聖人」外褂,還原其真正的人的身份,且引用孔子「喪家犬」的自嘲語,就是返璞歸真的天籟之音。而且,從邏輯上講,既然古人能將所能想到的美化強加到孔子身上,多元語境下的現代人以輕鬆解讀孔子也無傷大雅。現代人迷信古人畫蛇添足的「歷史真實」而懷疑今人,是泥古不化的思維僵化。再如孔明,他的神算、他的洞悉天機運勢的道家形象(諸葛亮總是穿著八卦道服)是不堪一擊的虛妄「妖」像。和他同時代的陳壽道出了諸葛亮的真面目:「然亮才,於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理民之幹,優於將略。」這樣看來,諸葛亮屢戰屢敗也就有了合適的註腳。至如李白,遊俠仗義,江湖世舊,劍斬仇人……這些都是不爭事實,以今人眼光視之說其蠱惑也不為過。「水滸」人等大都為民間虛構,是施耐庵小說家的產物,且真實人物宋江確實投降朝廷。在正統人士看來,這些犯上作亂的人確實有礙社會穩定,清俞萬春就有反「水滸」的《蕩寇志》流世。隨著現代人觀史視野的開放,曾被我們視為「英雄」的農民起義也未必如此,如殺人狂魔的張獻忠,如進京後被勝利衝昏頭腦的李自成。
今人觀史,評價歷史人物,與其泥古不化,還不如發出顛覆歷史的天籟之音。否則,人們將會陷入歷史人物的偶像崇拜而喪失自我,這在現代社會是最可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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