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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書讚《野草》「文字優美」,無視西化毒。照片由作者提供
黃仲鳴
余光中在〈早期作家筆下的西化中文〉(載《余光中談翻譯》一書內)中,一筆橫掃了魯迅、周作人、徐志摩、沈從文、何其芳、艾青等文學大家。其實,何止這幾位,幾乎每一位聞名於世的現代作家,都有西化的影子。這是時代使然。但今時今日,仍有西化大作家、小作家,實是不可原諒。
少年時代讀魯迅,即覺拗口,沒有清通的感覺;及長,始覺其恣縱剛健,辛辣陰冷。余光中指其「絕少敗筆」,「行文則往往文白相融,偶有西化,也不致失控」。但如這段:
「戰士戰死了的時候,蒼蠅們所首先發現的是他的缺點和傷痕,嘬著,營營地叫著,以為得意,以為比死了的戰士更英雄。但是戰士已經戰死了,不再來揮去他們。於是乎蒼蠅們即更其營營地叫,自以為倒是不朽的聲音,因為它們的完全,遠在戰士之上。」(摘自《戰士和蒼蠅》)
這段文字極其冗贅。余光中指「戰士戰死」刺耳疊音凡兩見,為甚麼不用「陣亡」或「成仁」?「蒼蠅們」又是兩見,還一時「他們」,一時「它們」,簡直亂籠。「它們的完全」中的「完全」,也不太可解。
隨手翻開《且介亭雜文.連環圖畫瑣談》一文,開首云:「『連環圖畫』的擁護者,看現在的議論,是『啟蒙』之意居多的。」句與句之間的連接,毫不「順接」;拗口而難解,必須看下文和細細思考始明。至於:
「西洋人的看畫,是觀者作為站在一定之處的,但中國的觀者,卻向不站在定點上,所以他說的話也是真實。」
「西洋人的看畫」,已是「觀者」,跟著卻走出一個「觀者」,此為冗句也,累贅之至。而「作為」,西化毒詞也。魯迅是大師,區區在此嚼舌,必惹來不少擁魯者的「營營地叫」;請恕我,對這類句子吾實不可忍。
被論者稱譽「文字優美」的《野草》,〈題辭〉劈首就西化:「當我沉默著的時候」,這個「著」字,就令人「刺眼」。〈雪〉有如下的句子:「有許多蜜蜂們忙碌地飛著」,蜜蜂既有「許多」,而居然還加一個「們」字,大師的語言,實在不敢恭維。
余光中批周作人,「比起他的哥哥來,似乎還要多些」,所引一段,竟與其兄不約而同,又見「蒼蠅們」,余光中說:「名詞而標出複數,是西化的影響。」推崇西化,是那個時代的「潮流」,但連西化的毒也照收,確是「飢不擇食」。「周氏兄弟並為散文名家」,這是余光中的評價,然「名家」亦有死穴、破綻,後生小子不察,每亦中毒;選進教材、指為參考讀物,更是「誤人子弟」。
余光中鐵筆只戳進六位名家的死穴,其實五四、三十年代的一班作家,破綻處處,無他,打倒文言,西化盛行,彼等莫不「以身試法」,哪管是毒,一於照單全收,遂造成中文之彆扭、衰落。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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