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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承鈞
今年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大文豪蘇軾(1037-1101)誕辰970週年,為隆重紀念這位「千古第一文人」,蘇軾故鄉四川眉山正在舉行一系列紀念活動,11月18日還將推出原創大型音樂舞劇《千古東坡》。
成都、上海及河南等地也都陸續推出以三蘇文化為題材的文藝作品和紀念活動。蘇東坡人品、文品之高,影響之廣,可謂超越時空。
「文學即人學」,自古以來,作家多為對生命奧秘自覺研究者,蘇軾便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位。蘇軾是位達人,是中華傳統文化之集大成者。他的作品裡包涵著豐厚的人文思考與生命意識。解讀蘇東坡其人其文,有助於我們更好地感受、參悟生命的意義與真諦。作為飽經人生滄桑的文壇巨擘,「東坡居士」對於人生可謂大徹大悟,他的作品充滿了對生命的認知與覺醒,這在生命科學尚不發達的古代,實在是難能可貴的!在蘇東坡誕辰970周年之際,重溫其作品中的生命意識,不無意義。
蘇軾對讀者的魅力就在於其人其文,在於其對生命的科學感悟與精確闡釋。人們在閱讀、體味蘇軾詩文的同時,也就在解讀和品味關於生命的真諦。生命現象一直被視為玄妙莫測,無數哲人苦苦探索生命的奧秘與人生的真諦。
每一個生命,都是必然與偶然的巧妙組合。閱讀蘇詩,不時可見他在演繹生命的玄機。蘇東坡早就感悟到生命的奧秘,用其生花妙筆將它一一破譯。他在《和子由澠池懷舊》詩中寫道:「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他認為生命的軌跡猶如雪泥上留下的飛鴻爪印,帶有很大的偶然性。這一極富機趣的比喻,完美地演繹了他對生命的理解與感受,「雪泥鴻爪」也成為千古傳誦的經典成語。細考之,「雪泥鴻爪」也可隱喻人之「無心」,生命不過如此,一如「天衣懷禪師」所感悟的「雁過長空,影沉寒水;雁無留蹤之意,水無涵影之心」。這就奉勸人們不要太在乎名聲和去留,隨遇而安才是上策。蘇軾這首詩道出了哲人對生命的真切體驗:人生的美麗弧線,是由一個個偶然的「點」鏈接起來,既要珍惜生命,又要淡泊名利,如此活得才有意義。
人生猶如月亮,有「陰晴圓缺」。蘇軾一生歷經坎坷:王安石變法時,他被劃入保守派;司馬光廢新法時,又被圈進革新派,於是噩運連連、一貶再貶,最後被謫到當時蠻荒之地的惠州,他卻樂呵呵道:「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故爾林語堂稱其「不可救藥的樂天派」。蘇軾何以如此灑脫?源於他對生命的科學感悟!他在《東欄梨花》中云「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由梨花盛開想到生命的短促,人生難得「幾清明」的感悟也呼之欲出。名篇《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云「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看似不無傷感,卻也有「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期盼。他從月圓月缺週而復始的自然現象,感悟到生命的軌跡,也引出世界萬物盡在變化、事物皆具雙重性的哲學思考。結句「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寄托了作者對人生的熱愛、對美好的嚮往,情真意切格調高雅,終成千古絕唱。
蘇詩中還有不少對人生認識「誤區」的反思與糾正,尤顯難能可貴。譬如人人都有眼睛,但它往往發生偏差、錯覺甚至謬誤。富有生活歷練的蘇軾,對此深有感觸。他在《題西林壁》中寫道:「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在對橫看成嶺、側看成峰,遠近高低各種風姿變幻莫測的廬山作一番「虛描」後,筆鋒一轉,生發出「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議論,揭示了「當局者迷,旁觀者審」的人生哲理,說明只有超出曲隅高瞻遠矚,從不同角度觀察事物才能克服認識上的局限與片面性,把握事物的本來面目。詩中移情入理、情理交融,可謂新穎透闢、警策生動,與老莊「不囿於物,不囿於小知,則能去小知而明大知」之說不謀而合。此詩所以膾炙人口傳誦至今,蓋因其借山設喻,嘲諷了以偏概全的社會現象和生命的劣根性:自己看不清自己。
宇宙無窮、人生苦短乃古今作家的生命詠歎,面對生死蘇軾卻很坦然。他在《前赤壁賦》裡說:「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他用「變與不變」的獨特視角解讀生命:天地瞬息萬變,一瞬也不停;但物我終將變為氣體,回歸自然,最終歸於永恆。鑒於此,蘇軾始終樂觀大度,即使面臨巨大苦難或困惑,也能調整心態、自我解脫、從容應對。當年他因「烏台詩案」被貶黃岡團練副使,俸祿連家人溫飽都難以維持。他卻請人在東坡買了塊地,開荒種地自食其力,並自稱「東坡」,以此自嘲、自慰。他的《定風波》詞云:「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看似寫自然界風雨,實隱喻仕途風雲險惡;因為坦然相對,便進入「也無風雨也無晴」的佳境。蘇軾正是這樣一位善於自我調節的達人,其生命才如此精彩紛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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