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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 瑛
要論析卓有聲譽的三聯書店、《讀書》雜誌,乃至中國書業二十多年風雨兼程之旅,三聯書店原總經理、《讀書》雜誌原主編沈昌文先生,是無法繞過去的。
近日,讀沈先生的兩本小書——《書商的舊夢》、《最後的晚餐》(上海書店出版社2007年8月版),為其執著、開拓、引領之功而深深感動。這兩本書,可目作其準回憶錄,以一個個記事珠,用隨筆的形式記錄了出版人曾經風雅、讓來者欣羨的時光,從其字裡行間,不難發現孕育其志業的兩個錦囊。
第一個是最廣泛地團結一流作者。作者是出版社的衣食父母。作者對出版社的作用毋需費詞。無作者,出版社即無根;無一流作者,出版社很難躋入一流之列。三聯書店之所以成為風格異秉且難以複製的出版社,就在於她擁有一個龐大的作者群,可謂人人握靈蛇之珠, 家家抱荊山之玉。 看看沈先生筆下的人名——呂叔湘、陳原、金克木、張中行、錢鍾書、董橋……其舊醅新酒皆有滋有味,由是就可理解此社為何文脈綿瓞了。他鮮有畛域之見,與其亦師亦友的往還,無疑是編輯與作者關係的最佳境界。極而言之,正是他們,成就了三聯書店,成就了《讀書》雜誌,也成就了沈先生。談起令人感慨不已的舊時月色,他戲言:「談情說愛,吃喝玩樂,貪污盜竊……」在接受記者採訪時,他解釋道:「『吃喝玩樂』是老要請作者吃飯,老要研究如何請才能討得作者的歡心。『談情說愛』是編輯跟作者要有感情,要有愛,建立很好的關係。這樣就能從作者身上『貪污盜竊』到他的最新研究成果,挖掘他們的無形資產。」這大概就是出版家常說的「書生習氣未可無,商家做派未可長」吧。
這些大家鴻儒傾心傾力,我們才得以在其植樹培花的精神家園中,受到文化的熏染,精神的操練。馮亦代為《讀書》雜誌開闢草萊,「沒有馮老,就沒有當年的《讀書》雜誌」——沈先生如是說;董鼎山從域外採擷一片片美麗的雲彩,為國人打開了新的天地;辦《讀書》雜誌,「不要把料器當玉器,更不能把魚眼當珠子」,「不拿十億人的共同語言開玩笑」,語言學家呂叔湘如此諄諄告誡;等等。沈先生寫的《編輯部的故事》,其濃郁的幸福感氤氳其間,當然這也是眾多讀者之福了。
第二個是澹定的心態。1986年至1996年,沈先生在三聯書店擘劃編輯工作之時,正是思想文化轉型之期。出書、辦雜誌的酸甜苦辣,非局內人不易體認。四平八穩辜負讀者、愧對時代,稍有犄角又易招非議。傳誦一時的《讀書無禁區》,因在「毛澤東」之後未加「同志」二字,受到一些人的責備;荒蕪在《讀書》雜誌上刊出的詩句「可憐晁錯臨東市,朱色朝衣尚未除」,遭到上級單位一個筆桿子的批判,在陳原的支持下,將此稿退掉。此類有驚無險之事,當下看來,則是難得的思想史料,足為正史補益。在編輯室裡,他放著冰箱、電砂鍋、咖啡壺,吃著紅燒肉,開瓶「普京」(普通燕京啤酒),「做檢討時的滿腹怨懟,拋到爪窪國去了」。面對書業內熱熱鬧鬧的評獎之事,他的舉止,堪為異類。他在三聯書店主持編政時,《讀書》雜誌及三聯書店的圖書,不參與評獎。如此氣度,當值得出版人深品細究吧?
優秀的編輯做編輯部主任,優秀的編輯部主任做總編輯,出版社就不會走彎路。職是之故,總編輯的風格,就是一個出版社的風格。沈先生對三聯書店之品之格的宏大,功莫大焉。他並未以出版導向、出版責任炫示於世,而是以絲絲縷縷的書香,賡續著優秀中國文化,吸納著域外新知,踐行著自己的文化理想。「吹滅讀書燈,一身都是月」,這樣的出版意境,真讓我們這一代出版人羨煞!他的故事,他的書業之夢,對圖書編輯乃至總編輯而言,都是鮮活而豐贍的學習範本,當能開心胸,惠機智。也許,對沈先生的夢想,卞之琳的詩句可解析得妥帖:「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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