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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謙:沉溺幻覺,膜拜邏輯;通常溫馴,一直堅執。撰寫文學及流行文化評論,散文近作多見於《字花》。
水,我一向少喝,跟每天八杯的健康標準差了一大截。同事窺伺多時,終於按捺不住:「你不會感到渴嗎?」我想想──會啊,可就是渴死也不會想起去喝一杯。後來她送了我一隻大杯子,喝一杯就等同人家喝兩杯,我便常常點算當日喝了多少:「今天喝了三杯,嗯,還有一杯!」總之一到四杯便馬上不肯多喝了,就像吃藥,不多也不少。
吸血鬼分不清飢餓與口渴,小說家謝曉虹也以渴喻餓:「像千萬隻無聲的水蛭,身體終於被吸乾成一口虛空的井。」我卻覺得那只是三兩隻水蛭駐紮喉頭,叛亂的只是小小的省鎮,不及其餘。
比起吃,喝的感覺太不踏實了。特別是在飢餓的時候,猛灌一肚子水,明明撐得脹脹卻還是感到空蕩蕩的,彷彿它只是寄居胃壁,沒有滲進身體的每個細胞裡。那就像《射鵰英雄傳》中那場眩目而胡混的酒量比試:丘處機連盡二十八碗女兒紅仍舊面不改容,一看,酒都給他從腳底逼出來了;朱聰跟著猛喝,腹部愈脹愈大,原來酒都給倒進袍子下的木桶裡去。混帳!一個顯武功,一個施妙手,肚裡根本空空如也。
《山海經》裡有個故事:巨人夸父不住追趕太陽,太渴了,便把黃河和渭水通通喝乾,卻仍未解渴,還沒有趕到北方大澤便渴死了。根據成語傳統的教訓,這故事的寓意是「不自量力」。我卻認為這故事觸及了迷霧重重的慾望核心,跟西方現代的精神分析學隔水呼渡:夸父表面上是渴死,實際上是滿足不了在更深處的盲動慾望:追日。那他拚死追日又是為了甚麼呢?
古遠的巨人來不及留下警世遺言,一個個安坐在現代文明肩上的侏儒卻早已動身了。誰能不渴呢?就算不想喝水,還有可口可樂、星巴克咖啡、益力多、麥當勞奶茶……還有陽光檸檬茶。
彷彿,我也有一點點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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