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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范寬《雪景寒林圖》
——析論王度廬俠情小說（之六）
吳宏一
除了柳樹之外，王度廬也常常寫到雪景，以雨、雪作為故事發生的場景。也許受到《詩經．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的影響，在王度廬的小說中，雪與柳常常是對舉的。上述《鶴驚崑崙》第二回的「雪夜復冤怨犢兒鬥虎，春郊生情愛燕子啄花」，就是一個例子。如果說，楊柳代表的是離別、相思，有依依不捨之情，那麼「雨雪」代表的就是冤仇、磨難，有物是人非之感。
在王度廬此一系列小說中，寫雪景寫得最多寫得最好的，筆者以為是《寶劍金釵》的第二十七回到二十八回。第二十七回「心枯淚盡風雪別燕都」的部分，寫李慕白在孟思昭死報知己之後，心灰意冷，覺得自己從此必須捨情以盡義，不能與孟思昭的未婚妻俞秀蓮再談婚嫁之事，所以拒絕了德嘯峰撮合的好意，並且說自己來北京已經半年多，正準備回家鄉去。向德嘯峰表明心意的那夜，作者開始寫雪，說李慕白從德宅出來，已是二更時分，「仰臉望著天，只覺有一點似雨非雨似雪非雪的東西往臉上落。寒風吹得倒不甚緊」，然後他僱了一輛車往南城走。開始下雪了，「李慕白在車裡往外去看，只見四周是深青的夜色，車旁掛著一個紙燈籠，射出暗淡的燈光來，可以看見一片一片的雪花雜亂地往下落著。」等出了城，「雪越發下得緊」。這時候他忽然想起纖娘謝翠纖來，覺得也應該去見她一面，算是訣別。哪裡知道見面之後，由於語言上的誤會，纖娘竟然自刎而死。李慕白冒雪而來，傷心而去。當他處理好死者現場離開時︰
此時寒風越發凜冽，雪下得更大，鉛色的天空顯出一種愁慘荒涼的樣子；李慕白的心中比冰雪還要冷，兩眼卻是熱熱的。……
一切情節的發展都和雪分不開。後來正式寫到李慕白離開北京城，德嘯峰殷勤相送時，作者還用了不少筆墨來鋪陳這雪地送別的場景。最後是︰
德嘯峰直著眼看李慕白的那匹黑馬在雪色無垠的大地上越走越遠，越遠人馬的影子也就越小。郊外幾行枯柳，搖動著枝幹不住沙沙作響，寒風捲起了雪花，好像眼前迷漫著大霧。德嘯峰的手腳都凍僵硬了，趕車的福子冷得直哆嗦，他就問說︰「老爺，我們是回去嗎？」德嘯峰抬頭又往遠處去望，只見早已沒有李慕白人馬的影子了。他不禁吁了一口氣，就悵然若有所失，怔了一會，才點頭說︰「咱們回去吧！」
寫景如此豁人耳目，寫情如此沁人心脾，這可以說不止是寫雪景，而是已經把感情和雪景交融在一起，達到情景交融的境地了。古代小說描寫雪景寫得好的不多，像《水滸傳》的林教頭風雪山神廟、雪夜上梁山，以及《老殘遊記》的黃河結冰，都是難得一見的絕妙文字。我一直以為王氏受到前人影響，一再翻查，終於在《寶劍金釵》第三十四回中找到了他寫李慕白在安定門小茶館聽人說書，說的正是《水滸傳》的林沖雪夜上梁山。王度廬所寫的雪景，較之前人，並不遜色。
王度廬在寫景狀物方面的成就，尚可一提的是，他慣用回環複沓的手法，描寫同樣的地點或事物，使前後的情節扣合起來，令人產生一種不勝今昔之感。上文提到的「柳樹意象」，還有上節提到的江小鶴學成下山尋仇所乘馬前的鈴鐺等等，都可作如是觀。像剛剛才提到的德嘯峰雪地送別李慕白的這一幕，後來在《寶劍金釵》第三十三回，寫德嘯峰被黃驥北陷害入獄，即將發配新疆，李慕白聞訊回到北京送別時，也使用同一手法︰
只有李慕白，他含著兩眼熱淚，步行著緊跟隨著那五輛車出了彰儀門。這就是去年德嘯峰親送李慕白出京的那個地方。去年德嘯峰送李慕白時，是風寒天冷，大雪飄飄；今天李慕白送德嘯峰，卻是槐柳成蔭，田禾無際，中午的驕陽如火一般的炙人。李慕白一面擦著汗，一面拭著淚，在道旁太陽下站了半天。看著押解德嘯峰的那五輛車走遠了，他這才轉身往回走。
如果我們稍為留意，在王度廬的此一系列小說中，可以看到不少這樣的例子。《劍氣珠光》第十七回寫俞秀蓮在雪夜中路過順德府邢台縣，「眼望灰暗的天地，忽然想起三年以前的事情。那時她是自北京出來追趕李慕白，要問問孟思昭的下落。那天她就是連夜踏雪行走，不過那時的雪比現在還大。……」這種回環複沓的寫法，真的可以說是王度廬作品的一大特色。
其他如《劍氣珠光》第三回寫柳外溪邊的田園景色，《臥虎藏龍》第十回寫玉嬌龍回家夜探病母，《鐵騎銀瓶》中寫大漠風光，寫明月，寫駱駝，寫彈琵琶，唱小曲，也都回環往復，令人回味無窮。限於篇幅，就不一一贅舉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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