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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家在王小波逝世十周年時所作的泥塑。 (網絡圖片)
李國濤
在《中華讀書報．家園》讀到童天一先生《後王小波時代》。也巧，近來報載，學者林賢治等編選五四以來的有影響的作品，在「鄉村記憶」這類小說裡選取三部，就是：魯迅的《故鄉》、沈從文的《邊城》和王小波的《黃金時代》。把王小波的小說同魯迅的和沈從文的，並列在一起，這真是可以見出王小波在當今研究專家眼中的地位。這兩件事，就觸動我寫此小文。
王小波《我的精神家園》是他的雜文自選集，出版於1997年，也就是他逝世的那一年。他的妻子李銀河寫了《浪漫騎士．行吟詩人．自由思想家》附於書後。在這篇文章裡說到她對王小波的推重：「小波的文字極有特色。……台灣李敖說過，他是中國白話文第一把手，不知他看了王小波的文字還會不會這麼說。真的，我就是這麼想的。」我見到李敖有一本《胡適研究》，在裡面的題詞上說：「五十年來和五百年內，中國人寫白話文的前三名是李敖，李敖 ，李敖……」李銀河以上之言，就是說李敖不是中國白話文第一名，而王小波才是。據我看，李敖不是，王小波也不是。誰都不是。文學語言是排不出第一第二第三的，它不是跳高或百米跑，不能量化，何以分第一第二第三？應當說，他們二位的白話文都好，都是一流的。
使我感興趣的還有李銀河這樣的話：「小波的文學眼光極高。他很少誇別人的東西。我聽他誇過的人有馬克．吐溫和蕭伯納。……他喜歡的作家還有法國的新小說派……」她舉出不少名字，但是沒有中國作家。難道中國作家就沒有被王小波看上的？我不敢肯定，但我可以說，大約沒有。
在當代作家裡，我以為英年早逝的王小波把譯文的影響力估計到最高度。他在《我的師承》和《我對小說的看法》兩文中說過這樣的話，都是關於譯文對他的影響。一是說到查良錚譯的《青銅騎士》：「我愛你，彼得建造的大城／我愛你莊嚴、勻稱的面容／涅瓦河的流水多麼莊嚴／大理石平鋪在它的兩岸……」他說，「那一年我十五歲，就懂得了什麼樣的文字才能叫好」。「到了將近四十歲時，我讀到了王道乾先生譯的《情人》又知道了小說可以達到什麼樣的文字境界。道乾先生曾是詩人，後來作了翻譯家，文字工夫爐火純青。他一生坎坷，晚年的譯筆沉痛之至。請聽聽開頭一段：『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合的大廳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說：我認識你，我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很美……』。」王小波總結說：「查先生和王先生對我的幫助，比中國近代一切著作家對我幫助的總和還要大。現代文學的其他知識，可以很容易地學到。但假如沒有像查先生和王先生這樣的人，最好的中國文學語言就無處去學。」從這話裡我想到，他大約是從最好譯文裡學習語言——白話文。
作家孫甘露的《時光流轉》也有類似看法，他說：「如果杜拉斯會寫中文，《情人》也就是這樣了。……如果杜拉斯能夠運用中文寫作，未見得能把《情人》中文版寫得比王道乾先生翻譯的更好。」《黃金時代》是王小波自己最滿意的小說。小說開頭一句有點王譯《情人》味道：「我二十一歲時，正在雲南插隊。陳清揚當時二十六歲，就在我插隊的地方當醫生。我在山下十四隊，她在山上十五隊。有一天她從山上來，和我討論她是不是破鞋的問題。」小說寫的是這對青年的放縱性愛。他們成了這個村裡隨時開鬥爭會時的對象。時間長了，對他們自己而言，這只是「出鬥爭差」，就像演員一樣登台表演。不過要緊緊捆起來，陳清揚脖上還掛上一雙破鞋，這是她自備的道具，隨身攜帶。他們當眾述說自己的「流氓行為」給大家聽。大家大喊「打倒破鞋」的口號。他們「表演」完之後，台上就有正式的文藝演出，但是他們沒有資格看，被拖拉機拉回隊裡了。這就是那時的農村。這就是他們的「黃金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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