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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兆貴
趙簡子這個人，也算是春秋末年晉國一位頗有成就的正卿。大概是由於那個時代群雄並起，名人太多，後世特別是今人對他印象並不深刻，知道他的人也不是很多。
但在歷史掌故中，我們一不小心就會與他撞個滿懷。譬如，因趙簡子放棄攻打衛國而有成語「按兵不動」；因趙簡子感歎賢士難得而有成語「不脛而走」；因趙簡子追殺中山狼而有成語「東郭先生」；因趙簡子倡導放生而有「邯鄲斑鳩」；因趙簡子對話薄疑而有成語「中飽私囊」，因趙簡子泣周舍而有「一狐之腋」，等等。
趙簡子泣周舍的故事，讀來仍讓人感動。周舍求見趙簡子，在門口等了三晝夜。趙簡子問他有什麼指教，周舍說，我想帶著筆墨紙硯跟著你，發現你有失誤就記下來，日復一日，累月經年就會見效收益。趙簡子聽了，就很高興地接納了他。可惜沒過多久周舍死了，趙簡子厚葬了他。三年後，趙簡子與大夫們酒酣時，想起諍諫匡誤的周舍，竟大哭起來。這令大夫們茫然無措，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事。趙簡子說，你們沒罪。我聽說「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自周舍死後，我只聽見一片喏喏之聲，卻聽不到像周舍那樣的諤諤直言，而這關乎國家的興亡啊。
趙簡子即趙鞅，亦稱趙孟。其先祖與秦嬴同姓，因功被賜於山西趙城，逐漸成為晉國的名門望族。與韓、魏三分晉地時建立趙國，史稱「去周如晉，趙姓始昌」，其後代子孫遂以國名為姓。遭遇「下宮之難」之後，便一蹶不振。在《趙氏孤兒》中，那個險些被大將軍屠岸賈追殺的男孩趙武，就是趙簡子的祖父。那時的趙氏家族已岌岌可危，險些被趕盡殺絕。若不是趙府門客公孫杵臼和鄉間醫生程嬰冒死救助，趙氏一脈便就此終結了。
趙簡子登上政壇之後，革故鼎新，倡行法治，終於使趙氏東山再起。他在位期間，會合諸侯，護送周敬王入朝，平息了周王室的內亂；與荀寅佔領汝濱，鑄造刑書於鐵鼎，頒布了晉國的第一部成文法典，體現了社會進步的要求，也顯示出他政治上的成熟以及非凡的膽識與才華。趙簡子為政之所以能取得成功，主要源於他開放的理念和用人的眼光。在史書記載的有關趙簡子的見聞中，有一則關於他求賢納士的故事，於今讀來特別有意思。
有個叫楊因的人，聽說趙簡子廣招天下名士，就趕忙前往應試。自我介紹說：「我住在鄉間時，有三次被鄰居趕走；我侍奉君主時，曾五次掛冠而去；聽說國君很喜歡讀書人，所以特地前來求見。」
趙簡子正在用膳，聽了稟報後嗟歎不已。飯也來不及吃完，就撂下碗筷。慌忙間竟忘了站起來，就這麼跪地挺身準備出迎。左右的人上前勸諫說：「三次被鄰居趕走，說明他群眾基礎太差；五次辭去官職，說明他對國君不忠；現在您看中的這個人，已經有八次不良記錄了。」趙簡子說：「這你們就不懂了。貌美的女子，會被醜婦所嫉妒；德高的君子，易被亂世所疏遠；正直的行為，難免惡人所憎恨。」於是乎，便以大禮出迎楊因，並拜他為相。自此而後，國家治理得果然很好。
這實在是個令人眼前一亮的故事。換句當今流行的話說，這幕歷史短劇，很有可能「雷」倒許多現代人。
要知道，趙簡子公開招聘不是一般的公務幕僚，而是「國務院總理」，乃國之大器也。這樣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職位，不是什麼人都敢要，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幹的。那個來路奇特的楊因，不僅沒把自己「三逐五去」看作不光彩歷史，反而毫不隱諱地亮出自己的履歷，並以此作為競崗的由頭，堂而皇之地前去應聘，這可能是天底下最牛的求職術了。
如果說楊因的應聘行為奇特，那個主持招聘的趙簡子，則更加另類。他既沒有考察楊因的家世淵源、社會關係和現實表現，也沒有走金殿對策的老程序，甚至連人還沒見著，只是聽了臣子對楊因自述的轉報，便認為楊因人才難得，就迫不及待地要納入彀中，是不是有點太魯莽，太輕率了呢？在常人看來，「居鄉三逐，事君五去」的人，不是無賴也是刺頭，避之唯恐不及，哪裡還有人會留他、用他？而在趙簡子看來，這卻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事情的發生，看似奇特、另類，其實卻有內在的關聯。在徵招國相這件事上，一個是以獨特的經歷為資本敢來應聘，一個是以超常的眼光為尺度敢於接納。這情景，有點像「賭石」。那粗礪的璞中究竟有無上乘美玉，外行人是看不出來的，更不敢貿然鑒定，而趙簡子卻一見如故地看透了。這其中，「知人」與「被知」信息必須對稱，而且是互相感應的。否則，這樁「買賣」不可能成交。就是說，主顧雙方都要有一雙慧眼，都必須心有靈犀、互相看準才行。
我想，趙簡子為政的理念、用人的標準，雖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但卻已為睿智通達之人所參透。那個行事怪異的楊因，正是因為明鏡似的深知趙簡子之心，或者說是摸準了趙簡子的脾氣，才敢於如此這般地前往應聘。倘若不是遇到趙鞅這樣的主子，吃閉門羹是小事，被轟出去也沒什麼大不了，那顆腦袋能不能留在脖頸上，就很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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