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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港一河兩岸 24載鴻溝 30年通途
——封閉催谷偷渡 開放兩岸皆富
圖/文:本報珠三角新聞中心記者 羅愛文、熊君慧
彎彎曲曲的深圳河,從梧桐山牛尾嶺由東北向西南流入深圳灣。這道窄窄的小河,北岸在改革開放前是作為邊防重鎮的寶安縣,一片窮山惡水﹔南岸則是英國人管治了一個半世紀的香港,滿眼燈紅酒綠。《說文解字》裡,「圳」字意指深深的溝壑。曾幾何時,深圳河正是隔離深圳和香港的「特別深的溝壑」。
從1954年內地停止批准人員赴港至1978年,24年間廣東省共偷渡外逃56.5萬多人次,其中14.68萬人通過深圳逃到香港。內地對此的唯一對策,就是架鐵線網,派出軍警民兵守衛,千方百計將那條「圳」挖深挖寬。一直到文革結束,當地領導人才逐漸認識到,遏止逃港,唯一出路就是提升深圳河北岸人民的生活水平,縮小河南北老百姓的生活落差。1980年8月,深圳市獲准試辦經濟特區,一系列牽動全國的改革,率先在深圳河以北醞釀、推廣,這些改革實際上都在做一件事情——將河對面的經驗引到內地,化「深深的溝壑」為引進資金、人才以及先進技術和管理經驗的通途……
深圳河兩岸30年變遷,正是中國改革開放30年的縮影。
村書記私建「國際橋」
1978年5月,蓮塘段的深圳河上悄然冒出一座橋,它寬40厘米,長不足10米,卻能連接深圳的蓮塘和香港的麻坑。
因無任何報批手續,這座簡陋的小橋不僅驚動港英當局,也驚動了中央政府。橋的設計和建設者是時任蓮塘生產大隊的黨支部書記萬仲英,他「搭橋」的理由更讓兩地政府目瞪口呆:「堵不如疏,我造橋,就是為了遏止村民逃港!」
萬仲英軍人出身,復員後先在蓮塘學校當校長,1974年獲任命為蓮塘生產大隊黨支部書記,他當時的一個重要「政治任務」,就是「遏止村民大規模逃港」。
北岸艱困 「窮則思逃」
官方統計,從1954至1978年,廣東省共發生偷渡外逃56.5萬多人次,逃出14.68萬多人。而與香港一河之隔的蓮塘大隊,是逃港最兇的重災區。萬仲英回憶,他當村書記很能幹,仍無法完成遏止逃港的「政治任務」,到1977年更出現逃港高潮,當時蓮塘共有1,200多村民,逃港的竟達790多;2,200多畝耕地,丟荒700多畝。
蓮塘村民如此描述「天堂」香港:新界人,家裡有好幾部電視,白天也開,晚上也開,人也看,豬也看,雞鴨也看。而蓮塘沒有一戶人家有電視;「香港的雞鴨比深圳人都生活得好」。
為改變村民的貧困生活,時任村書記的萬仲英想了很多辦法。1975年天旱,蓮塘千畝田無水可用,他帶領村民打洞引水,面朝黃土背朝天地苦幹,但蓮塘大隊的全年收入也只有7—8萬元。偷渡風不但沒有遏止,反而有六成勞動力跑去了香港。因為在香港打工一個月,就能賺1,000元, 而蓮塘村民最好的月收入,也不過50元,香港的收入是蓮塘的幾十倍。所以蓮塘人都說:「好男不留蓮塘,有女不嫁蓮塘」。
幾年的折騰使萬仲英終於明白,他完不成「遏止逃港」重任的根本原因,就是這裡太窮。
萬仲英同時認定,要阻止村民外逃,就要讓農民吃飽穿暖。他發現,逃到香港的蓮塘人大都同樣從事種菜養雞,卻生活得很好。他說,蓮塘要富,就要利用香港,過境致富。
在寶安縣的幫助下,1978年,蓮塘將散落在香港的110畝「插花地」要回,並申請到了110個過境耕作證。而那時,橫亙在深港之間的深圳河,不是連接的紐帶,反而是村民過境耕作的屏障。萬仲英說:「我當時就深深地感覺到,我的夢想,只有在深圳河上建座橋才能實現」。
當時的深圳河上,只有文錦渡、羅湖橋,羅芳橋,要自行在河上再建一座橋,得冒巨大風險。村民勸萬仲英去報批,但他說,要等政府同意,10年後都建不成, 「為了蓮塘富起來,判我勞改也願意」 。
搭橋富民 「寧願槍斃」
萬仲英帶著村民自行設計、建設,結果還是被港英當局官員發現。第一次,萬仲英正在河裡修橋墩,看到英國官員來調查,就乾脆躲在水裡不出來。第二次,官員又來調查,萬仲英不及躲避,就乾脆頂撞說:「就是槍斃了我,也要建。」無奈之下,港英政府向中國政府交涉,廣東省委、廣東省外事部門都來干涉,要求馬上停止修橋,否則抓人。但官員們前腳走,萬仲英後腳就又跳入深圳河,接著再幹。
橋建成了。萬仲英為這座不足40厘米寬的小橋取了個大名——蓮(塘)麻(坑)「國際橋」。
後來蓮塘的周氏兄弟到香港承包養雞場,出錢將這座橋加寬到4米,橋上可以過汽車了。
而今,站在「國際橋」旁邊,萬仲英自豪地告訴記者,2009年至2010年將動工的「深港東部通道」,就離這座橋不遠。
跨境農耕小開放 北岸村民大增收
1978年,經有關部門許可,深圳河北岸蓮塘大隊的長嶺耕作口終於獲准開通,允許蓮塘每天派110個村民過境耕作新界100多畝土地,種植蔬菜,在香港銷售。村民爭著要去,村裡就平均分配指標,保證一家去一個人,本地人優先,外地有養魚、種田等技術的人也派過去。
突破陳規舊例 村民獲准宿港
萬仲英介紹,村民到香港之後,還可以合法帶回來一些香港商品,比如香煙、雨傘、衣服等,轉手也可賺錢。一條煙兩地差價就是十多元,一個月下來能增加幾百元收入。萬仲英說:這在當時是不得了的收入,他們在香港每月能掙到2,000元,一半要交給大隊,其餘留給自己。而當時本地人的月收入還不到100元。
為了增加村民收入,萬仲英從深圳河對岸受到啟發,他找寶安縣領導提出:利用香港的土地,到香港去養雞。之後蓮塘在香港辦了一個20萬隻雞的養殖場,並與五豐行合作,由五豐行投資,蓮塘負責生產,雞隻由五豐行來負責收購。這便是深圳在香港辦的第一個養殖場。
農用機械過境 海關特批放行
但隨後難題出現了。按當時過境耕作政策,村民只能早出晚歸,晚上人回北岸,南岸的雞怎麼辦?村民擔心會被人偷、被動物吃掉。問題從寶安縣一直反映到廣東省政法委書記寇慶延、省公安廳廳長王寧處。在這些領導來養雞場調察時,村書記萬仲英匯報說:能批准20人留宿香港最好,但如果不批,他們肯定會集體外逃。
領導聽了覺得有道理,當場批准了寶安縣寫給省裡的報告。從此蓮塘生產大隊20人就當作特例,留宿香港。
蓮塘人在香港新界種水稻和菜,用大拖拉機,回到深圳卻只能用耕牛。因為新界的設備過不了關。為拖拉機過境,當時的寶安縣委副書記兼口岸辦主任李定找到九龍海關,但關長說他沒有權限審批。李定沒放棄,又到北京找海關總署,請他們來考察。李定對海關總署領導說,香港那邊停著的設備都是屬於蓮塘大隊的,香港的機械生產能力高,深圳的生產力低下,農民吃不飽,不外逃才怪。
海關總署當即特批:新界的農用機械可過境使用。
鄧小平:改善民生才能遏止偷渡
歷史的巧合總是令人驚歎。1977年底,當萬仲英為村民逃港一籌莫展時,廣東省委也在著急;當大家把外逃的根本原因歸結為「貧困」時,鄧小平、習仲勳等中央高層領導人,對這些情況也已了然於胸。
1977年11月17日下午,廣東省委高層官員前往廣州南湖賓館,向鄧小平匯報。當談到廣東面臨的難題之一,就是與港澳相連的邊境地區偷渡風猖獗,邊防部隊防不勝防時,鄧小平當即插話:「這是我們的政策有問題,不是部隊所能管得了的。」
鄧小平強調要發展經濟,他指出:「生產生活搞好了,才能夠解決逃港問題。逃港,主要是生活不好,差距太大。」
訪偷渡收容站 習仲勳問因由
時任廣東省委第二書記的習仲勳,到任後第一次外出考察,就選擇了逃港最嚴重的寶安縣羅芳、蓮塘、沙頭角等地。在蓮塘,習仲勳遇見兩個被邊防軍抓到的外逃人員被銬在路邊,便問陪同的惠陽地委副書記兼寶安縣委書記方苞:「這些人抓了放在哪裡?」方苞答說:「蓮塘那裡有個臨時收容站,每天抓到偷渡的人就先安置在那裡,第二天再派人送他們走。」
在收容站裡,習仲勳問一個外逃者偷渡原因,「為什麼要跑到香港那邊給人當奴僕,受人剝削?」那個偷渡的人說:「我們窮,到香港容易找工作。」
回來後,習仲勳向寶安幹部強調,制止群眾外逃的根本辦法是發展經濟,提高生活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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