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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尉 瑋 圖：光華新聞文化中心提供
樓蘭女
時間：11月23日
地點：香港大會堂音樂廳
當吳興國對我說起當年他離開戲校，在林懷民老師的邀請下加入台灣雲門舞集，卻因難以接受穿緊身褲跳舞的事實而緊張不已的窘事時，我差點笑翻了。這位目光炯炯的藝術家，就連在說笑話時都有一種不鬆懈的氣度，舉手投足都似有「招式」在其中，讓人難以忽視他身上那濃烈的「京劇味道」。
從穿著燈籠褲練習武生行當，學習「眉毛都不皺一下就把戲演完」；到穿上緊身褲，學習葛萊姆的現代舞技巧運用肌肉；再到拜師周正榮，摸索老生表演13年；最後創立台灣「當代傳奇劇場」，用京嗓唱莎士比亞。吳興國從來不懼改變，其1993年的作品《樓蘭女》就算放到今天，恐怕也是「前衛經典」。
前段時間，香港新視野藝術節剛剛上演「當代傳奇劇場」的《暴風雨》，這月23日，該團1993年的作品《樓蘭女》又將在「台灣月」中上演。香港觀眾在短短一個多月間得以兩次會面吳興國，更從莎士比亞到古希臘悲劇經典，恍似與「當代傳奇」一起，經歷時光倒流。
「我對悲劇情有獨鍾。」吳興國說。早年學戲時，他便愛極了那傳統京劇中的悲劇段子。到了創建「當代傳奇」，一開始便挑戰莎翁四大悲劇之一《馬克白》，改編而成的作品《慾望城國》一鳴驚人。1993年的《樓蘭女》，則如同他向西方偉大悲劇傳統的一次溯本追源。
一次女性的怒吼
《樓蘭女》改編自希臘悲劇大師歐里庇得斯（Euripides）的著名悲劇《米蒂亞》，講述與王子傑森陷入愛河的公主與女祭師米蒂亞的愛情悲劇。米蒂亞為了愛人背叛自己的父王，盜取了神物金羊毛，並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兄弟。但傑森最終移情別戀，憤怒的米蒂亞殺死自己與傑森的兩名稚子，離開了傷心地。
「一個男性的劇作家在那樣的一個時代為女人寫了這麼一個悲慘的故事，好像借這女人的怒吼，告訴那些以為擁有了權勢便能控制世界的男人們，不要那麼得意地為所欲為。」
一個狠辣的女人在西方可能尚有存活空間，在傳統的東方卻難免受萬人唾棄。吳興國卻把這故事帶到了那傳說中的樓蘭古國，借由一個充滿了絲路神秘風情的故事來重現這「女性的怒吼」。「當年恰好看到考古發現『樓蘭女屍』，便靈機一動將《米蒂亞》放到了樓蘭古國。將演出進行這樣的設定也是給自己一個挑戰，在西域那樣的一個空間中，我們在演唱上，在服裝上，在舞台上，怎麼把傳統的表演推到一個全新的空間裡去。」
試想想，一開場，一個神秘的儀式似在進行，巨大的棺材在舞台上拖行，巨響間棺木轟然打開，「樓蘭女屍」死屍還魂，這個背負著穿越了時空的仇恨與痛苦的女人，開始講述那個令人心碎的愛情故事……
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主任路平說，《樓蘭女》最有前衛的精神。加上台灣京嗓天后魏海敏的主演，葉錦添的服裝設計與台灣名作曲家許博允的音樂，演出將東方元素結合得最好，其對於性別意識的討論在香港亦有延展空間。「《樓蘭女》中感情起伏最大，對於女性力量的表達，豐沛情感的描繪都十分精彩。魏海敏是台灣女性表演者中的第一人，現在正是她最成熟的高峰，這個時候的『米蒂亞』恐怕比1993年時的更加棒。」
萬變不離其宗
但令人驚訝的是，《樓蘭女》的演出中已經沒有了京劇元素，所謂唱唸做打等形式都不再存在。帶著西域色彩的音樂有著點點蒙古風情，只看吳興國在那《狩獵歌》中的表演，亦難以區分有沒有特意加入京戲元素。這，還是「當代傳奇劇場」嗎？
吳興國對這卻顯然毫無顧慮，對他來說，變革傳統，融合東西並不是一場中西元素的大拼貼，他想得更深，也更根本。「《樓蘭女》是『當代傳奇』的一個重要轉折，我很清楚，我在做一個未來的中國歌舞劇。」
「做傳統京戲，我們是在繼承，而不是創作。要做新的東西，就要逼著自己去創作，唱腔、舞台、服裝等等。創立『當代傳奇』後，雖然演的是外國戲，但是形式上還是中國的。但走到現在，我常常想，如果我們放棄以前所有的形式，它還能不能是一個中國的舞台劇？如果已經變成外國的，就有問題了，因為我們從來的目標都不是去做一個外國劇。」
這個疑問，吳興國在演員身上找到了答案。「我唯一不變的元素，就是這裡面都是京劇演員，他們沒有受過西方訓練。我給他們概念，要他們演出來，當然還是中國戲曲演員的感覺，那是他們血液中的東西，根本變不了。就像我們現在的服裝，說不清楚哪個是中國的。但我們是不是中國人？當然是啊，看這頭髮，這眼睛。」
於是就算《樓蘭女》中沒有了鑼鼓點，沒有了西皮二黃，沒有了傳統的腔調，甚至用很前衛的方式尋找舞台表演與空間的關係，用十分「潮」的服裝（魏海敏戲稱為「將整個悉尼歌劇院頂在頭上」）表現人物的複雜情感，它仍然透出京劇的質感。
「當米蒂亞要去表現內心的沉重時，她要怎麼走路？京劇訓練中富表達力的身段步法自然地出來了，她可以用蘭花指嗎？當然可以。當我們看到傳統走不出去要力求改變時，只能自覺地去改變。如果讓別人來改，他肯定針對的是自己的長處，如果他不懂京劇，那不知道會改到哪裡去了。我們自己來的話，從某些角度上說，傳統中的很多形式也許會成為你的包袱，但從另外角度看，這些形式只要是好的，就變成你的優點了。」
「所以，只要你有這種自信，有對中國歷史文化的了解，就大膽地去創新吧，沒有問題的，不會變成西方的。」
萬變不離其宗，吳興國的變，很淡定，很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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