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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敏華 作者簡介：著有《給我一道裂縫》、《情感不二》、《見字請回家》。
骨灰盒子發出鈴鐺鈴鐺微小而節奏不一的聲響，如冷壞了的小貓兒在打顫，或捧著餐具的囚犯在刑場進食最後晚飯般，不算煩擾，也不折磨地，在我旁邊不時吸引我的注意。時下的骨灰盒已款式眾多，為何仍要選擇這種傳統的像個又肥又矮的有蓋花瓶，是因為小天使雕像、泰迪熊毛公仔、長方木盒、玉石製品等，都跟媽媽是那樣的不配襯；而且，也是為了避免親戚朋友們的不必要的想像和談論。人死了，還要其他人加上任何的象徵或表現的形態嗎？
媽媽早就說過，千萬不要土葬，因為她怕蚯蚓，何況香港已是個「死無葬身之地」的城市，如果我要找個「屋企」，但原來要趕走「其他人」，感覺上很無賴，亦沒意思。所以她說絕不介意火葬，但現時火葬後往往也要等一整年才能有位，我連排隊買椰汁買雞蛋仔都沒耐性，所以灰葬、海葬都可以考慮，總之一切簡單化，我最怕煩，落海變珊瑚，變有基因的鑽石都得，甚至現在聽說可以上太空對嗎？總之任由你們發揮創意細胞。唯一的條件，是要將我一部分帶回鄉下去，我記得，那裡有我兒時的記憶，記憶中的父母和兄弟姊妹還未分開香港和大陸兩邊居住；我們兄妹六人一起生活，就只有那革命前的短暫光陰。
原來媽媽早在這方面作了資料搜集。我們也便乖巧而明理地，沒任何利益上或行動上的意見不合，將媽媽留給我們有實際作用的東西，和骨灰這樣沒實際作用的東西，攤分了。姐姐有三分一，她說聽了媽媽的介紹後，真想去弄一隻鑽石戒指，那樣便可常常將媽媽繫在手上；弟弟有三分一，他喜歡研究各種花草，能有媽媽參與其中，多好；我有三分一，因為一時未想好，便打算將帶媽媽回鄉下的任務先完成。
比起以往乘船要過渡，現在的旅遊車直接由地鐵站開到鄉下市中心，實在方便很多。我買了兩張車票，因為骨灰盒子不能放在行李袋中，捧在手上卻又怕嚇倒坐在旁邊的人。那既然現在位置空著，便能將盒子放在座位上吧，但又生怕會翻倒，蓋子的效用實在令人懷疑，我唯有脫下外衣，將盒子團團的圍著。然而前後排的乘客瞥見到這樣的情況，都不禁將我看了又看，不知認為我是孝子賢孫而感動，還是以為我憶母成狂而失了常。人與人之間的誤會，真的太多了。
「掃地呀。」房門呯一聲的轟開。
「我在寫東西呀！都給你打斷了。」我略動脾氣的說。
「掃地要唔要同你預約時間𡦃。你寫咩呀，下？我死咗？你用keyboard殺人呀。」媽媽對自己的死不以為然，大概早料到我有此一著。她繼續在我堆滿雜物的房間左右移動，掃帚棍揮中了我的額角，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
我想像自己拿著一個keyboard在大街上作開槍掃射狀，快速按動鍵盤的聲音像是手槍裝上了滅聲器，不知該放哪的電線還在我身後惹笑地舞動。被我擊中的人，不是死掉，便是迅速扭曲、變形，彎在地上作出痛苦狀，伸手向我求助。我狠下心腸只管低首不語，keyboard在我腋下發出咯咯的冷笑。
低首後，看見的是地上積存已久的灰塵。我摸了摸額，記起要帶媽媽回鄉下的承諾。（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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