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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內地白內障患者掃盲 笑言「中年危機」驅使
本報記者 邱萍菲
生於傳統愛國華僑家庭,經歷過火紅年代的洗禮,愛國是周伯展所說的「胎教」使然,延伸成別人眼中「戇居」的20多年。見他初時一臉嚴肅說起投身內地醫療公益服務的原因,還以為醫生總難脫刻板形象,誰想他轉眼棄用專業術語,不說「光榮使命」,反而鬼馬地以熱爆的「中年危機」形容當年滿腔熱血的機緣巧合。他的「尋找光明的日子」,由視覺第一中國行動開始,經歷過心驚膽跳的西藏高原掃盲,也嘗試過在昆蟲亂飛的手術室動刀,更遭遇過手術期間忽然停電,刀和人都要即時定格的驚險……
這些在改革開放初期,於國家落後地區的親身體驗,堅定了他繼續為內地偏遠地區人士「亮睛」的決心。「施比受更有福」,他看到的是在艱難環境下求存的國人的堅毅勇敢,「從他們身上我學到的、得到的比付出的更多,那種內心的喜悅難以言喻」。一個人的力量很小,他期待透過「亮睛點」,跳出過往「做完即走」的慣性,走更深入的當地人才培訓路,令亮睛工程「落地生根」。
掃盲先行者 甘願少賺錢
不是語不驚人誓不休,也不是借娛樂新聞主角倪震的名言炒作,但說起1980年代中期「盲舂舂」跑到內地做「掃盲先行者」的原因,周伯展有點「冷幽默」地援引了「中年危機」四個字形容。事關當時事業「做到咁上下」,開始思考「呢世人想做咩」,在享受為病人排憂解難之餘,總有些事同樣值得付出精力及時間。如此一去20多年,與不少賺錢的機會擦肩,換來朋友「戇居」的評語,他依舊笑得開懷,破除「壯年聽雨客舟中」的迷惘,傻得很地說:「上了癮啦!」
此癮自非彼癮,是周伯展對慈善公益事業的執著及投入,說得興起,他笑眯了眼,提醒讀者「服務社會總是令人喜悅,但亦要小心上癮不要妨礙生命的主題!」受儒家思想影響,他堅信修齊治平素為君子所追求,故排列優先次序,而個人力所能及,乃堅定不移地走「亮睛」之路。機緣是1983年在香港舉行的亞太區國際眼科會議,他首次接觸內地的眼科醫生,後來效法「省港澳盃足球賽」,也舉辦省港澳眼科會議,多了接觸,自然也更了解內地的眼科醫療情況,尤其關注內地白內障問題嚴重。
睹逆境求存 悟施比受有福
1997年,他和志同道合的朋友發起視覺第一中國行動,第一個目的地已要攀登高峰、挑戰高難度,到因紫外線過強而導致白內障病發率全世界最高的西藏,目標是把西藏建設成無白內障障礙區,更成功完成任務。當年入藏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他至今還記得那時心情的忐忑難安:「去之前真的很擔心,畢竟女細老婆嫩,不能出甚麼事!所以我們都小心翼翼,事前讀好多醫學書,16個人吃定防高山症藥,入了藏又喝紅景天的飲品。」都說要防高山症「男不如女、少不如老、強不如弱」,周伯展一行人帶著「善有善報」的阿Q精神,安然無恙地開展掃盲工程至今。
甚麼叫「施比受更有福」,他笑言初時表面理解,以為「幫到人便是快樂」,後來才慢慢咀嚼出箇中真義:「做公益服務不僅是出錢出力,還可以得到、學到很多事,不能用金錢、價值衡量。」在為病人亮睛的過程中,他去過內地最偏遠、最貧瘠、最落後的地方,看過無數張在極度惡劣的環境下仍保持樂觀積極的面孔:「去家訪,人家真的住在泥造的土房裡,裡面黑漆漆的,牆上甚麼都沒有,那時我才懂甚麼叫家徒四壁!但他們很堅強、很勇敢地生活著,自己看不見了,還能照顧家人。」
10年間,視覺第一中國行動在內地治療了450萬隻眼,成果斐然,而周伯展卻直說所做的對國家而言只是杯水車薪。他屢次表示,慶幸自己生活在香港富裕安適的環境中。
感恩惜福,他彷彿又坐在飛機裡在前往甘肅的路上,飛機下方是一片一望無際的黃土高原:「我覺得在那片土地上生長,有幾叻、有雙翅膀都飛不起來!」正因深刻地感受到「環境比人強」的無助,他更期望以更多小小的「一己之力」,集腋成裘,與業內有心人一道同行,總能為國家、為有需要的人做些事。
拒「做完即走」 冀「代代延續」
紮根社區 作為亮睛工程副主席,面對的是龐大的計劃,而實際核心推動者還不足10人,要在內地設立100個亮睛點(眼科中心),培養200個當地的眼科醫生,言及於此,周伯展點著頭,靦腆地笑著承認「野心有點大」,但或者要達至終極目標,便需要有這種熾熱燃燒的理想主義。
擬設百亮睛點 引進港模式
亮睛點與其他掃盲行動最大的不同,是要紮根社區,破除以往無論火車、飛機、貨櫃車計劃「做完即走」的短期做法,他坦言:「即食地做,沒有長期幫助有需要的人,而問題會一再繁衍,所以我們希望設置不撤走的醫療隊。這個念頭在我們參與視覺第一中國行動第一個5年計劃時就已開始萌芽,因此才有了亮睛工程,期望做到助人自助。」
他介紹,亮睛工程計劃設100個亮睛點,每個眼科中心投入100萬人民幣,培養兩名當地醫生,希望能夠「代代延續」,開枝散葉。亮睛點既是公益事業,管理也引進香港模式:「中心要用一套我們所建議的制度,就是醫生要廉潔,帳目要清楚,謝絕紅包制,到年尾表現好的醫生會有花紅獎勵,也會定期送他們到香港乃至國外培訓。」
每「點」斥百萬 培育兩當地醫生
亮睛點以內地落後偏遠地區為優先,第一個已設在內蒙古,第2至第5個則在陝西,下一站:甘肅、四川、海南、貴州……但要長期作戰,資源所需不菲,周伯展透露:「相信所需的一億資金不是太大問題,在我們沒有公開籌款的情況下,我們已籌到2,700多萬,可以設27個點,要多點分給窮鄉僻壤。」
亮睛點的第一炮本選在貴州遵義,只因周伯展的愛國情懷,這個印尼華僑是唱著革命歌曲長大的,如今一聽《歌唱祖國》依然心潮澎湃,說著與他專業精英的外表不太相襯的「把青春獻給祖國」,歷史的脈搏在他體內躍動,彷彿是種召喚,和應著亮睛工程的長期抗戰之路:「這也是一次長征,需要捱得、堅忍的精神,並聚合大眾力量才可達到消除白內障困苦的目標!」
基於種種原因,貴州第一站未能成功設立,但周伯展並不氣餒,「同志仍會努力」,既是「革命」,怎會不經過點酸甜苦辣、波折關卡,他們的長征路,才剛剛起步。
手術室昆蟲亂飛 遇停電人刀「定格」
設施滯後 多年來投入支援內地眼科醫療的發展,看著國家改革開放30年間翻天覆地的變化,讓在火紅年代成長的周伯展不勝感慨。他猶記得1997年在北京順義縣,醫院設備的落後令他咋舌。過去他只知有城鄉、地域差異,但此行發現首都中心區的醫院設備相當完善,一到城郊,醫療設施卻嚴重滯後。
「那裡沒有手術室,或者說沒有一間安全的手術室,做手術就在開著窗戶的房間裡,因為沒有空調,所以要開窗,手術時有昆蟲在周圍繞飛不去,惟有叫姑娘幫手趕!」印象最深刻的是手術期間突然停電:「沒有電,手惟有定在那裡,因為白內障手術事關靈魂之窗,不容稍有差池,所以人不能動,要等電力恢復。」
歷惡劣環境 懂適應尊重
西藏更是周伯展放不開的情意結。他憶述,那時手術室有自來水管,卻沒有自來水流出,醫生做手術前,護士拿著大水壼在一旁倒讓他們洗手:「很原始的做法,也讓我們懂得要去適應當地的環境。」第一個病人是個12歲的小男孩,遠看矮小瘦弱,令他以為男孩營養不良,手一拖一看,便知道另有原因:「我問他甚麼時候洗過手,他不會說普通話,經翻譯轉述問題後,小孩爸爸想了一想才說是10年前。我有聽說過藏人一輩只洗三次澡,但親歷其境,衝擊還是很大!」他還是那句:手術不難,難的是事後的護理。
今天回想往日種種情景,他依舊感到不可思議,學會了尊重地方風土人情、習俗鄉例,也明白要改變某些文化,需要長時間的教育、宣傳,故20多年了,他還是埋首苦幹。
內地醫改路漫漫 結合國情勿照搬
因地置宜 踏進資訊爆炸的年代,內地的「硬件」建設急速發展,藥物、手術技巧都可直接借鏡香港乃至海外的經驗,達到周伯展不時強調的「不用走彎路」的階段,但「軟件」建設,醫療制度則仍有待完善。
他直言,衛生部也承認內地第一次醫改是不成功的,而香港作為國際大都會,其醫療制度值得內地取經:「但任何一種已經存在的模式,包括西方模式,中國都不可以照抄,而要找到適應自己國情的制度。」他期望,本港醫學界日後可在這方面繼續作出貢獻。
跳過冤枉路 宜高薪養廉
周伯展事先聲明,自己乃書生論政,可能流於紙上談兵,但有些話他不吐不快。他認為,內地的醫療制度仍處於摸索階段,但優勢在於可以跳過其他國家或地區曾走過的冤枉路,透過發展社區基本醫療及形成專科醫生概念,乃至高薪養廉及進行公民道德教育、宣傳,經過長期努力改變現在的局面。
他以沙士期間香港醫護人員堅守崗位為例,指出香港的大學教育也沒有一科「醫者道德」,但長年累月的潛移默化積累成了根深柢固的道德標準。他直言,不可能短期內改變現時的文化,要給內地的醫改時間,讓制度慢慢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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