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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本年獲頒「金針獎」。
文、攝：呂瑋宗 圖：資料圖片
流行曲填詞人把樂章譜上歌詞，為音樂賦予生命力，甚至更深層的意義。不過，所有鎂光燈只會照射到舞台上的歌手，往往都把背後默默努力的填詞人及其他幕後工作人員遺忘。本年初，本港著名填詞人林夕，獲香港電台頒發最高榮譽「金針獎」，是本港近年極少數在生時獲取此獎的非歌手人士。
說到流行曲，很多人都會嗤之以鼻，但一代詞人黃霑於其博士論文《粵語流行曲的發展與興衰：香港流行音樂研究（1949－97）》中指：「流行音樂，是香港普及文化極重要的一環。論影響，香港流行音樂幾乎無遠弗屆，而且範圍深廣得超乎尋常。」因此，香港大學通識教育部早前邀請林夕，在一個講座中與一眾師生分享其「創作之道與術」，並即席解讀其新作及有關創作歷程。或者，透過這位創作無數流行樂曲的「幕後功臣」，令新一代更能明白創作靈感，原來並非單靠天馬行空的想像，而是源於自身和別人起起跌跌的人生經歷。
「填詞，是一種多元化文學創作，並非只是為聲音添上文字的技巧，是一種道與術並重的學問。」林夕表示，填詞創作是一條窄路，廿多年來的創意經驗告訴他，單單「創作」對世界是沒有貢獻，也沒有甚麼價值，除非把人生哲理注入歌詞。他大部分靈感原來是來自人生成長閱歷，而成就是由經驗及閱歷打造出來。
「人類創意是有限的，怎可以有無窮盡的靈感，難道每每要去『問米』嗎？只要對生活有好奇心及洞察力，養成細心思考的習慣，歌詞內容有insight（見識），你便自然會樂在其中，不斷湧出靈感。」
靈感源自閱歷
「個人的經驗是有限的，若我一年填200隻情歌，難道我真的談200場戀愛？」林夕表示，必須對自身與周圍事件作仔細思考，生命苦短，要填出令人有共鳴的作品，必須先懂得人情世故。「大家試想，當你失落時，一首勵志歌真的會對你有幫助嗎？聽一次關正傑的《一點燭光》，真的會令你找到燭光嗎？想跳樓自殺的人，聽了《明天會更好》真的會不跳樓嗎？」林夕指，每個人經歷不同，沒有一首歌曲能貼合所有人的需要。若歌詞要觸動人心，極其量便只能找出「最大公因數」，明白主流社會的「大路需要」，那麼歌曲自然會流行起來。「成功的作品必須有鮮明主題，說關於愛的便有《愛得太遲》，關於溝通的便有《Shall We Talk》，關心自殺的人便有《黑擇明》。」
「要成功必須經歷無數苦楚和挫折，要成功必須經長時間浸淫。我填詞是沒有人教的，不過是向前輩及同行參考。」林夕表示，歌曲很有趣的，是音樂和文學的結合，中英文的世界又有很多不同。「說要技術，其實是很簡單的，拍子正確、歌詞合音、押韻和了解旋律便可，但說到要有故事情節，歌詞背後必須擁有哲理。」
「語文能力很重要，否則填出來的詞會『唔湯唔水』，必須有良好表達能力，但識字多也不是最大原因。」林夕指，常用的漢字只有4,000多個，近年港人的中文水平江河日下，一些以為別人懂的字原來許多人都不懂。「人們都是貪新忘舊，文字也一樣，例如很多人都不懂『頤和園』的『頤』，沒有人再說『頤樂』，只會用『開心』，甚至『high』。」
「香港人識字少，填詞人發揮有限，必須使用聽眾的生活語言，所以我說識字多並不代表一切。」林夕表示，填詞人對事物的看法十分重要，「快樂」、「祥和」、「開心」、「喜悅」和「自在」情感，差別可能很微小，但背後表達的感覺便很不同。
歌詞乃重構心靈地圖
林夕特別以其新作《太陽照常升起》來解釋創作歷程。「這首歌調子平淡，沒有高潮位，不像陳奕迅先前的作品《富士山下》那般盪氣迴腸，新作輕描淡寫，有點英國式結他的感覺。」他透露，作詞靈感來自一齣內地電影。「太陽升起象徵時間流逝，無論發生甚麼事，它也會照常升起的。」他指，當朋友失落時，把真相向他重新說一遍是沒有用的，換個方式和角度說一次，也許就能減輕他的煩惱。「概念其實是老套的，故事主角不斷問自己問題，只是重構一幅內心地圖（mind map），讓自己更明白自己感受。」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許多人誤以為莊子的意思是指發生了一件不仁的事，其實那是指天地無私，無論發生甚麼事，萬物都是一樣的。就算是失戀，上天也不會憐憫，太陽是會如常升起的。」林夕在歌詞中以香檳作為主體，返璞歸真從死物角度思考。「在喜慶場合中人人飲得痛快，那種快樂就像泡沫一樣爆破，第二天再沒有意義。我選用『星斗』一詞，就是貪它是一種不帶情感的物理詞語，撕去其浪漫感覺。它閃動只是對大自然忠誠，其他東西只是人類對它的印象。」
創作不單靠技術
「『天空』一詞其實是白話文才有，大氣層根本只是『零物質』空間，從來沒有任何個人悲喜。世界不會因你悲喜而存在，失業人士真的不用跳樓自殺，不要把它銘記於心便是。」林夕表示，心病還需心藥醫，絕不能為創意而創作，因為歌詞的意義，不是來自突如其來天馬行空的靈感，而是填詞人一直吸收的哲學養份，以及對人生的述說。
「歌詞要易記及容易消化，最重要還是牽動別人的情緒，要像落藥一樣慢慢來，我不斷從哲學理論探討人生問題，久而久之便可以新角度觀看天空和浮雲。」林夕表示，真正出色的創作並非為了炫耀自己，而是打動別人，令人有所省悟。
「我要強調一點，技術不是最重要，歌詞最重要是有內涵，有說服力。」林夕表示，李後主（南唐末代君主李煜）是天才型創作人。「他長年住在深宮，欠缺人生經歷，卻能表達許多人性內心感受，但大部分創作人是後天型的。」林夕說，創作人可關心身邊的問題，或嘗試掌握「第二手經驗」。「人生好化學，新聞報道有空姐、警員自殺，平常人看過便算，但我卻會觀看他們生前的blog，了解他們人生出現了甚麼問題，悲傷是因為有病、還是出現了第三者問題？這是一種自我訓練方法。」他表示，人因愛過才會流眼淚，思考是最值錢的。只要在生命中找出自己的傷口，想清楚前因後果，便可找出那觸發流淚的點子。「我驗證過很多次了，這實驗無論對填詞和人生都很有意義。」
遙控器的哲學
「大家家中也有電視機遙控器吧，許多人買了電視後捨不得拆它的透明膠套。許多人不多思考，以為這是保存它新淨的最好方法，但我卻另有體會。」林夕表示，把遙控器放在膠套目的，就是希望它與電視機一起「壽與天齊」，但它就一生被那膠套包著，一生都沒有美麗過。
「這就像許多人的情感關係，很希望用自己方法保護一段感情，卻得出相反效果。這便說明，許多人動機是善意的，但行為卻令質量不達標，失去了原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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