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大圖片
文、攝：張俊峰
2005年，鄭丰寫好武俠小說《天觀雙俠》，八十多萬字。先生問她，要不要出版？她寄給出版社，出版社不願接，因為武俠小說已是低潮。鄭丰把稿子留下來，有點難過，「我是不是真的很蠢？這10年去做什麼了。」後來，大陸的原創文學網站紅袖添香和香港中華書局聯合舉辦「2006武俠小說大賽」，朋友推薦鄭丰把稿件上傳過去，考慮到網路文學「搶眼第一」的規則，《天觀雙俠》改名作《多情浪子痴情俠》，拿到冠軍。兩年後，網路點擊量436萬。今年，《天觀雙俠》的前傳《靈劍》出版。
在Starbucks裡，鄭丰接受本報訪問。繡眉明目，沒有一點多餘的修飾，看不出來在投資銀行工作多年會給一位女性留下的痕跡，除了說話簡潔利落。
《靈劍》主角凌霄，天賦通靈，從小失去記憶，在坎坷中慢慢長大，性格卻一直純淨樸素。後來慢慢發現，他是邪教火教的追逐對象，因為火教教主想要奪取他的神通靈能。有人出賣他，有人幫助他，也有人愛憐他。二十多年裡他背負着沉重的壓力，受人傷害，也交到了一諾千金的朋友，還遇見了命中注定也若即若離的愛人。邪教的陰影一直像刀劍垂在江湖的頭上，也盤踞在凌霄的心裡，面對悲傷和仇恨，寬恕比復仇要難，普通人做不到，凌霄試着去做，就像《魔戒》（The Lord of Rings）裡的弗羅多。有時寬恕變成猶豫，只會傷害更多的人，他需要面對二十多年前爺爺所占的命運一卦，然後做一件事。
這個故事好沉重，如果不是主角凌霄那種淡樸的性格，還有他兩個朋友—開朗而周身英氣的浪子陳近雲，還有話不多但忠於內心的點蒼少主許飛，這會是個黯淡的江湖。
《天觀雙俠》與《靈劍》
我問鄭丰，開心的《天觀雙俠》，為什麼會有《靈劍》這麼沉重的一個前傳。她說，其實構思最初是從《靈劍》開始的。「十幾年前，那時我年紀還很小，構思還沒有完全，只是沿襲了金庸的風格，比如落入正邪相爭這樣的窠臼，當時不太滿意。這個故事又是一個悲劇，所以就在《天觀雙俠》裡給一個補償。」
十幾年前啊，那時她應該剛剛在投資銀行工作吧。離開台灣顯赫的家庭，還有從小一起爬牆爬樹的哥哥弟弟們，去了美國麻省理工讀書，然後來香港工作。然後，她就在寫一直很喜歡的武俠小說了。據說馬英九讀中學時也寫過武俠小說，但鄭丰真的寫完了，她是單純呢？幸福呢？執着呢？還是頑固？
反正，《天觀雙俠》成功了，叫好叫座，甚至，我舉個例子，打開Google，你敲入鄭丰的名字，後面搜索器就會根據聯想功能自動彈出「多情浪子痴情俠」幾個字。
「後來（《靈劍》）改了很多。在《天觀》出版後，我去年6月辭去了工作。」她要帶小孩，送去上學，還要陪着去學鋼琴。「台灣那邊出版社問，有沒有再寫啊？我把原來的故事拿出來看了才知道是個不成熟的故事，然後把凌霄整個人都改了，原本沒那麼多負擔和血海深仇，這些是後來才加進去，我想要把這個人物寫得更突出。改了這個以後才覺得有他的味道在，有這些元素主角才更立體一些，配上原本就很強的女主角，故事就成熟了。」
整個《靈劍》分三部，第二、第三部原來就存在，第一部，凌霄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是重寫的。
鄭丰有去拜訪金庸，問他武俠小說的寫作經驗。我也好奇，過去武俠小說在報上連載，一路收到讀者和市場反映，越寫味道越好。現在沒有了連載，她把武俠小說作為一種興趣來延續，幾十萬字，怎麼捱下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寫的習慣，去年前年我見到金庸先生，問他怎麼寫出來的。他是答應為報紙寫的，開始從《書劍恩仇錄》，到《碧血劍》，也不是那麼成熟，後來才越來越好。他說，寫的時候要畫一個圖形，人物表，表明理清誰和誰是什麼關係。對我來說，自己真是個業餘的作家，先是做投行，後來做媽媽，寫作是很業餘的，每天不能定期寫，斷斷續讀的想到什麼寫什麼。」
訪問過很多作家，也每天看到很多讀不下去的稿件末尾作者會在署名後自己加一個「作家」的頭銜。鄭丰是唯一一個說自己是「業餘」的人。
「我是個沒有生活壓力的業餘寫手，可以慢慢去磨它。前面這兩本，寫之前我沒有把大的框架想好，是先從人物開始，角色成形後，讓他面對艱困的場景，作出選擇，這樣的人寫出來後，故事再圍繞着他去推進。《天觀》就是這樣。」人物和片斷，像一顆種子，生根發芽，長出來的就是故事。這個比喻不是鄭丰說的，也不是我說的，是卡爾維諾還是艾柯的話，記不清了。
喜歡歷史的女生
《靈劍》故事裡出現了王守仁。凌霄在貴州龍場遇見了這位明代「第一猛人」：儒家心學大宗師，也是帶兵平寧王之亂的世之良將。貴州龍場，本來是明代荒莽的邊陲之地，卻因為有貶官王守仁教化講學的龍場書院和儒家歷史上重要的「龍場悟道」而在中國文化史上留下了名字。
鄭丰說：「金庸小說裡經常寫到歷史，甚至有人被問到蒙哥（蒙古大汗）怎麼死的，說，被楊過打死的啊。（編輯注：這是《神雕俠侶》中的情節，蒙哥實死於進攻南宋釣魚城時宋軍所發之矢石。）歷史真的可以寫得像武俠一樣精彩。」
她也很喜歡歷史，寫《靈劍》時，因為故事發生在明代，她把明朝歷史看了一遍，專門整理了年表，誰生於哪年死於哪年，整理出來，看有誰的生平事跡和小說中的人物重疊。她本來就想寫某人叛變的情節，剛好看到寧王叛變的歷史，覺得很好用，寧王之亂是王守仁平定的，於是這位「明朝第一猛人」就在《靈劍》中和凌霄相遇了。
「我看了《元史》、《明史》裡的帝王本紀和重要傳記部分，你會發現，歷史中有一些情節不用你去幻想的。」
我想到當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兒》，本想向鄭丰推薦。她比我還熟，「我迷得不得了，那書學生都應該看的。（當年明月）他真的有天才的，對歷史人物的感覺很直接，二十幾個字就能寫出一個人的性格是莽撞，是機智，還是膽小。明末的亂世被他理得清清楚楚。」她笑着搖頭感慨。
本來是我想推薦的，反而變成受教。沒完，她還介紹兩本書給我：「《我是宋朝人》、《如果這是宋朝》，都很精彩。」後來還加了一句：「今年颳『宋史』風。」
網路寫作很刺激，但她量力而行
鄭丰說的這些書，很多是在網路上流傳以後才出版的，她的《天觀雙俠》也是從網路上找到起點。我問她有沒有想過以後用網路的平台來展開寫作。她的回答讓我有些意外。
「在網上發表文章是件很刺激的事，網友回應多得不得了，有批的，有讚的，有催促的。但要花很多時間在網上和讀者對話。我發《天觀》那時身體不好，有比較多的時間，現在過了那段時間發現自己沒有那麼多時間在網上和他們對話，（回應網友）真的會忙得頭暈眼花。」那可以不回應啊？「那就失去網路的意義了。」
「現在中國網路的平台，可以養活很多作家，但我又不是連載的料，寫書也是前後改。」
根據我的經驗，作家特別容易掉進自己的陷阱，一旦受歡迎，自我膨脹的機率比任何其他人都大。鄭丰說「我又不是連載的料，寫書也是前後改」，這樣的平常心是怎麼來的，我很想知道。
她把寫作看作純粹興趣，卻不放任成一種消遣。「所有作家開始都不是想以寫作為生，是一種內在的動力。我這個書寫了這麼長時間，而武俠紅過一陣子後，現在氣氛不一樣了。主要是我自己太喜歡了，自己寫給自己看，寫了50多萬字。寫的時候很封閉，也沒給家人同事看，我先生問，寫完了要怎樣？要出嗎？」寄給出版社，被拒了，然後她想「我是不是真的很蠢，10年去做什麼了？」
書出來了，受歡迎了，現在是第二本。她覺得，已經把心裡的東西帶出來了，市場怎樣，讀者怎樣，已經不是她的事，最主要的是經歷了，對得起自己了。
我想起問她，喜歡自己故事裡哪個角色，她說，並不是很喜歡凌霄這個角色，「他太沉重了。」
（注：《天觀雙俠》香港版名為《多情浪子癡情俠》，與《靈劍》香港版一起由天地圖書出版。）
|
放大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