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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尉 瑋 圖：State-of-the-Arts Gallery提供
「我想，一個藝術家將自己的生命投入到藝術中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了。世界上的事情總在變化，不管你願意與否。活着的人們必須改變，去面對全新的自己與嶄新的生活，這樣才能從種種束縛中解脫出來。在我出生的年代，日本女性生活在絕對男權的社會與家庭中，能夠選擇的角色只有家庭婦女。我走了好長的一段路，才讓自己自由。」
日本藝術家高畑早苗的側臉，讓我想起了《舞吧，昴》中的五十陵老師，有着堅毅的嘴角與溫柔的笑容。
第一次見到高畑早苗，是去年奧海城OC藝廊中的「WEAR ME —變幻無裳」展覽，她用真實的長裙作為畫布，將色彩艷麗的塑膠彩、七彩玻璃珠、陶泥等黏貼其上，繪出宇宙與佛陀的影像，再將軟泡膠等填充物放入裙中使長裙立起，遠遠看來，如同一個個曼妙的女體亭亭而立。
那次見到她時，她一身工作服在展場中穿梭，小小的身體裡面好像有用不盡的力氣，談起自己的經歷與作品，一臉燦爛的笑容。
「Wear Me」系列，是她從2001年開始的創作，作品曾經於2006年在日本京都有着四百年歷史的法然寺中展出。一襲襲長裙立在12世紀時公主的房間裡，色彩炫爛詭譎，好像穿越時空而來的幽靈。
今年高畑早苗再來香港，在中環State-of-the-Arts畫廊舉辦個展，雖是以繪畫作品為主，仍帶來了最新創作的幾條長裙，只是上面的圖案，沒有了火焰，沒有了佛陀，少了幾分熱烈與焦灼，取而代之的，是花卉、海洋、藝術家腦中沖繩小島的流麗風景。
「現在的我，很平和，很快樂。生活真是一場奇蹟，不是嗎？」她歪着頭淡淡地說，「我曾經經歷了痛苦的十年，而現在，我熬過來了。」
電光火石間，我像是明白了些甚麼。去年展出的那些長裙，那些人像，那些噴湧而出、過於冶艷的色彩與混沌如chaos般的構圖，我曾經以為，只是她畫筆底下得意的裝飾，可原來，那些都是她，她自己。一如這次畫廊中嫻靜美麗的長裙、充滿想像的風景畫，與笑容燦爛的兒童畫像般，都是她。
高畑早苗就活在她的藝術中。
「改變是一種希望」
甚麼對高畑早苗最重要？我想，大概是自由吧。18歲，她離開出生地群馬縣，隻身前往巴黎，想要成為藝術家，也想要擺脫日本社會為女性設定好的固有角色。之後，去美國，去歐洲，再回到日本，她不停向前跑，想要自由，更多的自由。然而三十歲，她碰到了人生最大的難關。
「女人到了三十歲，生活就好像突然反轉一樣，很多的問題開始浮現。我身邊的很多女性朋友，突然一個個快速地結婚生子了，因為我們從小就被教育，三十五歲之前不結婚生子，之後的可能性就很小了。現在的日本，有『around 40』這個詞，四十歲的女性哪怕單身仍然可以獨立、堅強、快樂，可是在九十年代不是這樣的，四十歲的女性就連找工作也很困難。當時的我就被圍繞在這些問題中，考慮要不要孩子，考慮以後到底要過甚麼樣的生活。到底是甚麼使你堅持生存下去？又是甚麼給了你勇氣？我很迷茫，也需要很認真地去考慮這個問題，所以我做了很多訪問，看別人是怎麼想的。」
這就是「Intimate Reflections」系列創作的初衷，從1991年開始，高畑早苗訪問了巴黎、西雅圖、紐約、古巴及日本的許多女性，並為她們繪畫肖像。十多年過去了，畫中的主角們各自經歷了人生的劇變，有的成為了傑出的藝術家，有的離了婚，有的失去了消息十年後重新拜訪藝術家的工作室……高畑早苗則在這個過程中越來越潛入自己的內心，卻陷入了極大的精神動盪中。
「榮格所經歷的一切，我都經歷了，我感到自己快瘋了。」她說，在那段痛苦的日子中，她甚至沒有辦法面對畫布，畫畫讓她感到痛苦。後來，開服裝店的妹妹給她送來二十條長裙，讓她試試在裙子上作畫。「我感到很溫柔，就好像在一個活生生的女人身體上畫畫，我覺得自己可以很自由地去畫了。」
就這樣，高畑早苗覺得自己獲得了新生。「我是一個倖存者。」她時常這樣說。在最初的「Wear Me」系列作品中，她用上最熱烈的顏色，畫出團團的火焰，對她來說，那彷彿象徵着獲得新生時充滿戲劇性的蛻變。
「我變了，所以我的作品也變了。『Intimate Reflections』和『Wear Me』在我重新發現自我的時候跳出來，就好像它們是我生命中的花朵與細小塵埃一樣。我一直在改變，我想，改變就是一種希望。」
腦中的風景
畫廊中，陳列着藝術家最新的「Intimate Reflections」，糖果色的背景襯托着孩子們的笑臉，流露出畫家愉悅的心情。最新的風景畫系列「Mindscape」則用鮮豔的色彩描繪藝術家對於各地風景的印象。那一片湛藍是加拿大的Crater Lake；被火紅簇擁着的綠是對沖繩舞蹈的印象；而那浪花滾滾如捲雲的則是高畑早苗對香港的印象—居然那麼奇特又古典。風景畫的構圖都在中間留出空位，高畑早苗說，她希望給觀眾留出空間，想像那色彩突破畫框不斷向外蔓延；中間的留白也能營造透明的空氣感，不借助透視手法卻表現出景物遠近的層次感。
從焦慮迷茫到平和快樂，高畑早苗尋找了那麼久，經歷了痛苦的代價。問她關於生命的意義與以後的路，是否已經找到了答案？她笑着說：「生命的意義其實就是這次展覽的關鍵詞。我終於明白，驅使我活着的就是活着本身，而活着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每個人都在創作自己獨一無二的藝術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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