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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芾。 網上圖片
王兆貴
《紅樓夢》因以女媧補天的棄石為根由,故又名《石頭記》。文中,曹雪芹借空空道人的口吻,稱那塊幻形入世的石頭為「石兄」。據查考,首次使用這一稱呼的人並非曹翁,而是北宋的米芾。
米芾,字元章,有潔癖,好著唐裝,個性狂傲,舉止怪誕。他視藝術為生命,能詩文,擅書畫,精鑒別,還特別嗜石愛硯,且愛得幾近癡迷。據《宋史.米芾傳》記載,安徽無為有一塊外形奇特的巨石,米芾見了高興地大叫:此石足以讓我膜拜,於是整肅衣冠就拜,還唸唸有詞地呼石為兄。此後,「米顛拜石」就成了歷代文人手下的創作題材,出現在畫作和雕塑中。在西泠印社2006年秋季拍賣會上,有兩幅「米芾拜石」的畫作同台亮相,一件是明代畫家陳洪綬所作,一件出自近代畫家任伯年之手。
戀物成癖的人,有時難免忘形失態。米芾應徽宗之召,書寫一個屏風。徽宗指著御案上的筆硯,准許他使用。米芾一眼看中了這方寶硯,邊揮毫邊琢磨如何得手。書寫完畢,就捧著硯台對徽宗說,這方御硯已為臣所濡染,再交還皇上就大不敬了。徽宗心知,米芾這樣說是企圖得到這方硯台,於是就笑著賜給了他。米芾謝恩後,抱著硯台就跑。餘墨飛濺,襟袖盡染,米芾狼狽中還偷著樂。見他這副樣子,徽宗對在場的蔡京說,這個米顛,真是名不虛傳啊!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江西東鄉收集到一方古硯,硯池額上鐫有「御賜之寶」四篆,底面刻有米芾署名的跋文,筆勢凝重而飄逸,氣度雍容而瀟灑,可惜字跡略有漫漶。經鑒定得知,確係宋徽宗趙佶賜給米芾的御用端硯。
周和尚有一端州石,聳起部分像座小山,山腳下的凹塘正好用來蓄水磨墨。米芾得到後愛不釋手,竟摟著睡了三個晚上。靈璧以產美石聞名,米芾在毗鄰靈璧的漣水做官時,得其便收藏了許多奇巧的石頭,並一一品題冠名,藏於雅齋,觀賞入迷時整日不出門。遇有珍品便藏於袖中,隨時取出觀賞,謂之「握游」。前往巡視的按察使楊傑聽說後,嚴肅地對他說,朝廷把這麼大一個地方交給你,怎麼能整天玩石頭呢?米芾從袖中取出一塊玲瓏剔透的石頭,轉動著展示給楊傑看,問他這塊石頭如何?楊傑不屑一顧。米芾又拿出一塊巧奪天工的石頭,見楊傑還不動心,最後拿出一塊更加精妙的石頭對楊傑說,如此上佳之石,怎麼能不愛呢?楊傑忽然說,不只你愛,我也很喜歡呀!順手奪過奇石,逕直登車,揚長而去。
作為一個地方官,耽於個人愛好而荒廢政務,怎麼說也是失職行為,不要說被問責,就是受處罰也不為過,他也確曾因此遭到過彈劾。畢竟是理屈在先,面對楊傑的責問,米芾是沒理由辯解的,只好施展忽悠術,轉移楊傑的注意力,從而化緊張為和緩,變嚴肅為消遣。米芾的這番應對,固然有息事寧人的成分在裡邊,但是,能讓對石頭不動心的人愛上石頭,高超的藝術鑒賞力也確實了得。米芾對所藏奇石視同心肝,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肝寶貝絕塵而去,接連數月惘然若失,屢次修書都沒要回來。
搜石,藏石,賞石,鑒石,成了米芾生命中至虔至誠的修行和難以割捨的情結。他愛石至深,不僅僅是為了收藏觀賞,而是把它作為一門學問,潛心進行研究,並有專著問世。米芾的審美視角超常、獨特,能從旁人見慣不怪的石頭中看出門道來,說出美感來,他提出的「皺、漏、瘦、透」,仍然是今天人們相石、賞石、藏石的通行標準。
《紅樓夢》以棄石的人文精神為寄托,應該說是從米芾人生際遇中受到啟示、獲得靈感的。在這塊石頭自述故事的開頭,脂硯齋批註:「妙極!是石頭口氣。惜米顛不遇此石!」米元章以怪石為友,曹雪芹為頑石立傳,同我國古代傳統的玉石文化意象密切相關,諷為癲狂也罷,視為棄物也罷,透逸出來的是那種崇尚自然、不為世俗所同化的狂狷本色和人格精神。據說,歌德也是石癖中人。一次,他在魏瑪街頭看到一塊形狀奇特的石頭,便失聲叫到:「呵,你在這兒呵!」他曾說過:「我要把我的身心和靈肉滲透到岩石和群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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