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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兩首粵語流行歌詞的成功因素
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 董就雄
韓愈在〈荊潭唱和詩序〉（《昌黎先生集》卷20）中謂：「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聲要妙；歡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也。」退之所言道出我們創作詩詞、散文等各類創作時的實況和感受，有時寫一首愁苦（如懷才不遇）作品總能一揮而就，易於動人；反之寫一首反映快樂心情的作品，即使是真實感受也較難令自己滿意、得到別人好評。然而，粵語流行歌詞的情況則有所不同，有些作品，能將歡愉之情寫得相當出色。
第一首是林夕填詞的〈妳的名字我的姓氏〉（張學友唱，李思菘曲，出自專輯《愛與交響曲》，1996年）：
1、曾聽說過 尋覓愛情就像天與地別離和重聚過程 而我跟你 平靜旅程並沒有驚心也沒動魄的情境
2、只需要 當天邊海角競賽追逐時 可跟你 安躺於家裡便覺最寫意 只需要 最迴腸盪氣之時可用你的名字 和我姓氏成就這故事
3、*從此以後 無憂無求故事平淡但當中有你已經足夠*
4、如果要說 何謂愛情便是跟你動盪時閒話著世情 和你走過 無盡旅程就是到天昏髮白亦愛得年青
5、不相信 當天荒不再地老不合時 竟跟你 多相擁一次便愛多一次 怎相信 最迴腸盪氣之時可用你的名字 和我姓氏成就這故事
Repeat **
6、快樂童話像你我一對已經足夠
此詞乃林夕專為賀張學友與羅美薇結婚而寫，可視作一篇結婚典禮時男方朗讀的誓詞。全詞以呼告式自白展開，第一段描述兩人的愛情長跑是「平靜旅程」、「沒有驚心也沒動魄的情境」。第二段續寫「平靜旅程」中最享受的是在他人追逐繽紛多彩生活時，自己可和愛人「安躺於家裡」，過著平靜寫意的生活；而結婚是男方欲成就的夢想。第三段副歌再次強調誓言，申明結婚後，有女方相伴終老已經足夠。第四段寫到兩人愛情的定義，就是在動盪世情之中仍能閒話月旦世事，活在二人世界中，不受身外種種煩擾影響；同時帶出男方對將來的期盼是白首偕老，而且到老時仍有年輕戀愛時的熱情。第五段則不諱言愛情路上曾有波折，連自己也不相信能復合、「愛多一次」，更遑論結婚；然而這最終都實現了。故第六段稱兩人愛情故事是快樂童話，結束全篇。根據網頁資料，例如《中華網》2004年6月25日報道，張學友與羅美薇於1986年開始談戀愛，1989年曾傳出分手消息，1996年兩人於倫敦結婚，則第五段所言「愛多一次」當是指1989年分手一事而言，足見林夕對張羅二人戀愛情況的洞悉，並為學友度身填就此詞。
全詞落想極佳，寫男方對愛情、婚姻的告白，由歌名〈你的名字我的姓氏〉引發，這是人人都知道而鮮有人用作歌詠者。立此意可謂平凡中見新意，且容易引起聽者共鳴。從修辭角度言之，除呼告法外，全篇多用對比：第一段以別人如「天與地別離和團聚過程」的驚心動魄愛情與男方的「平靜旅程」作對比，突出自甘平靜的戀愛追求；第二段以他人繽紛多彩的愛情生活與男方冀望「安躺於家裡」作對比，突出對平淡寫意愛情的嚮往；第四段以時世動盪，與兩人以之作為閒談之資作對比，彰顯不受外界影響的甘甜生活，此段「天昏髮白」又與「愛得年輕」對比，道出愛到老時仍如年青般熱情的愛情承諾。對比手法雖然簡單，但效果顯著，中心突出。所以這首歌推出後，大受好評，成為很多婚宴場合男方歌唱表演或播歌選單的常備之選。
另一首將歡愉之情寫得甚好的是林振強〈當找到你〉（李克勤唱，楊雲驃曲，出自專輯《當找到你》，1996）：
1、我想所有下雨天 我可這樣凝望你 我想跟你明日昨天 一起吻晨曦 我心一向沒變遷 我不當是遊戲 世間爭先要新鮮 我只要你
2、* 難數清愛你幾多 只知每日更多 而你是燃亮這生的歌 靈魂再沒還欠甚麼 當找到你 如若話別日子不知怎過 *
3、# 我想於世上每天 你准我在旁伴你 我想跟你同行互牽 一起笑和悲 這雙肩膞為你堅 有風有浪仍護你 世間爭先要新鮮 我只要你 #
Repeat * #
4、我想一起過陰天雨天和晴天
此詞同樣是呼告式的愛情誓言：第一段表達男方希望與對方終老之想。第二段反覆表達對對方愛的熾熱，謂有了對方，人生便無缺憾，若離別的話，將無法過活。第三段表達男方對女方的愛護，與對方互相扶持，為對方遮風擋浪，並重申不變心，只喜歡對方一個。第四段歸結一句，希望無論愁悲歡喜，都想與對方廝守終生。
全詞的構思是圍繞著「當找到你後我會想怎樣」的思路鋪開，情話綿綿，是典型情歌，最後以一起共度所有日子之期想作結，運意固然尋常，但自有一種浪漫之美。詞中用了不少修辭技巧：如「世間爭先要新鮮，我只要你」是對比，以俗世貪新厭舊突顯自己念舊而不慕新，只喜歡對方一個。「你是燃亮這生的歌」是暗喻，將對方比喻成令自己此生光亮的歌，此處兼用通感，蓋歌只能聽而不能燃燒，但愛情的熾熱彷彿可以將聽覺變成觸覺，幸福的一生也被歌所點著，那麼歌就是火、亦即愛火；此雖介乎可解與不可解之間，但勝在新穎，有陌生化效果，耐於咀嚼。「靈魂再沒還欠甚麼」則是借代，以靈魂借代自己，謂內心不再空虛寂寞。「這雙肩膊為你堅」則更是妙句，以「肩」、「堅」之字音雙關構成富有深意之句，雖險而甚為別出蹊徑，似乎令人想到男方挺起強健肩膊，為對方遮風擋雨；由此，後面的「有風有浪仍護你」就顯得順理成章；這裡「風」、「浪」又借喻人生的波折挫敗。此歌在1996年推出，當時李克勤歌唱事業處於低潮期，此歌曾令其唱片銷量及人氣稍見起色，故影響雖不及〈你的名字我的姓氏〉般受歡迎，但仍算是一首將歡愉之情寫得甚佳的受歡迎作品，也用於不少婚宴場合。
以上兩首歌詞都是歡愉之詞，寫得語淺情深、真率無隱，亦不乏技巧之妙。其中〈你的名字我的姓氏〉更獲1996年十大勁歌金曲頒獎典禮最佳歌詞獎，可見此詞甚受大眾歡迎。〈當找到你〉亦嘗入選1996年勁歌金曲第二季季選，雖非單靠歌詞入選，但歌詞之重要性亦可以想見。但如果將此二首歡愉之詞完全放在傳統詩詞的角度鑒賞，則成就未必高，因為就立意而言，兩者不過愛情誓言，欠缺深刻哲理、高遠意境；就技巧而論，俱較多採用賦的手法，形象性不高，亦欠缺含蓄。然而，流行曲及歌詞由於受眾的普及性廣於傳統詩詞，一般受眾文學水平未必高，對歌詞要求亦不會太高，不著重講求哲理、弦外之音、教化價值。可以說，言淺情深即可，文質並重固然令人感動，但簡樸淺近能感動更多人。約言之，歡愉之辭在流行歌詞中較其於傳統詩詞中易於成功，故鑒賞流行歌詞應該具備另一副心眼，語淺情深即是佳構。而以詩詞式的述志言理、含蓄境界要求範圍流行歌詞，以期出現與詩詞並駕齊驅的佳作，未必適合。兩首歌詞之所以成功，還在於時下流行樂壇寫愁苦之作極多，如寫失戀、暗戀、苦戀、三角關係等，可謂作手如麻，作品則如恆河沙數，詞人未必能輕易露出頭角。反而寫歡愉之辭，因為較愁苦之辭難寫，且有一定市場需求，故能突圍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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